第二十六章追殺
摘星鬆了一口氣:“只是這樣的話,公子也太客氣了。”他從身上拿出一包東西和一個小瓶子擺在桌上,“這本來也是陛下的意思,公子若可以自保那是最好。法術的話恐怕整個湛海國只有聖子或者陛下能爲公子解除封印,而現在屬下不能帶公子去見陛下,公子請見諒。這是屬下的師父臨別時贈給屬下的一套銀針和陛下交給屬下的藥。公子的武功被廢,並不是因爲手腳經脈斷開,所以用這個可以恢復部分功力的丹藥和屬下的鍼灸,公子應該可以在短時間內把武功練回來一些。”
辰砂一聽大喜,簡直有些迫不及待:“多謝,我們快點吃吧,吃完了就試試。”
“屬下遵命。”摘星伸手拿起筷子。
嘆了口氣,辰砂擡手示意對方等等:“這件事情能解決最好,現在辰砂還有件事要做。摘星,我們來定個規矩。”摘星坐得很直,認真地聽。辰砂掰着手指一一數着:“能讓辰砂恢復一些力量,不管這件事情是誰的意思,辰砂都要感謝你,何況今後辰砂會盡量不出這座山,許多事情都要麻煩你做,所以——第一,每日的訓練計劃你來定,辰砂會好好地配合你,外面的事情你負責,這個家裡面的家務,你就不要和辰砂搶了。第二,我們都是自己人你還自稱什麼‘屬下’,這太見外了,換掉吧。第三,你再這麼客氣辰砂就對你不客氣了,吃飯。”
“屬下……呃……我……我……遵……”被辰砂盯着,摘星只好彆彆扭扭地改口,“我知道了。”
辰砂換上笑臉:“嚐嚐辰砂手藝如何,然後我們來試試鍼灸吧。”
短短二十幾天,辰砂的體能在每日堅持鍛鍊和做家務之下提高了不止一個水平,而武功僅僅只有輕功還可以說得過去,真正用來格鬥的功夫則差了不少,原因很簡單:辰砂過去會的功夫都是些一擊必殺的恐怖殺人技巧,辰砂看了都心驚,所以請摘星教了別的招數。
摘星說自己的近身格鬥技巧只是江湖上二流的水平,便把重點放在暗器功夫上。辰砂的武功恢復一些之後,原來的底子還在,學起來進步異常迅速,現在手上的功夫已經很不錯了,可以在三十步之外用梅花鏢擊穿一隻吊在空中的蘋果。
聽說辰砂除了武功和一些簡單的藥理,還想學學騎馬,摘星出山給他買回一匹性格溫順的黑馬。這幾天辰砂騎着馬出去,用輕功追着馬回來,每日在山裡跑來跑去,其樂無窮。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花樹嫣然的日子,辰砂早早起牀做了飯,練習了一個時辰的暗器功夫,又騎着馬出去跑。摘星依舊盡職盡責地用輕功跟在辰砂身旁,他的輕功實在太好,辰砂騎馬都累出一身汗來,他卻還是清清爽爽的。
含着自然氣息的風熱情地牽着兩人的髮梢衣襬,馬蹄旁的清澈溪水在陽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騎馬跑到一座從未走過的小山坡下面,辰砂見這裡環境不錯,動作漂亮地翻身下馬,對跟在他後面的摘星揮手:“這裡風景很好,我們就在這裡吃飯吧?”
四下看看周圍的環境,摘星點點頭,走過來幫辰砂把馬背上的午餐包裹拿下來,然後展開大塊布墊在地下,開始往上擺餐具。辰砂閒下來,左右看了看,一時興起用輕功跳到小溪對岸,找了塊大點的石頭蹲下,伸手捧起清涼的溪水洗臉。
五月初,地理位置在朝炎城北方的湛海月牙山的天氣還不怎麼炎熱,但辰砂畢竟騎馬跑了一個早上,連額上的碎髮也被汗水打溼。用溪水洗臉很舒服,辰砂洗完臉,又捧起溪水喝了一口,抹了把臉用輕功跳回去,接過摘星手裡的活說:“摘星,你也去洗洗吧。”
和辰砂相處了一個月,摘星也知道什麼纔是他的真實性格了,笑着無奈地搖搖頭:“我不熱。”
“那總會口渴吧。”後者只好把籃子交給辰砂,自己走到小溪邊喝水。
到底還是在馬背上顛了半天,早上剛出鍋時看象很好的菜現在早已擠壓成一團。辰砂擺好兩個木碗盛的米飯,放下筷子等摘星一起過來吃。昨天他們出來時摘星弄到幾條小魚,他拿去下鍋炸了,現在看到金黃油亮的炸魚自己都咽口水。
摘星喝了水回來就看到辰砂盯着小魚不放,差點失笑,忍着笑給辰砂夾了一條魚。辰砂這才注意到摘星已經回來,端起碗不客氣地夾起炸魚咬了一口:“謝謝你!嗯……涼了點,不過味道很好,湛海這邊的魚真不錯。”
兩人面對面坐下吃午飯,天南地北的閒聊。樹蔭下很涼爽,飯菜也很可口,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感覺,讓在黑暗裡待了多年的摘星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生活。
從出生起他就被當成皇家的暗衛培養,從小學習的就是如何對主上盡忠。他不被允許知道誰是父母兄弟,也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代號。由於實力出衆,湛海皇家待他並不差,甚至將他挑選出來,讓他當了江湖上人稱毒王的無禁老人的弟子。
雖說在江湖上的稱號是毒王,但無禁老人本人並不是性格怪異的糟老頭子,比較好相處。因爲和湛海皇傢俬交甚好,無禁老人對摘星也算照顧,並沒有讓他吃多少苦。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是到蒼炎去臥底,所以當他被師父推薦給蒼炎全商盟老盟主時非常冷靜,甚至在被老盟主懷疑忠誠度時毫不猶豫吃了他給的“纏絲”。從此他才正式擔任老盟主兒子秦烽的暗衛,並以非凡的實力成爲他的四大暗衛之一。
坦白說,秦烽待他們不薄,黑暗中的生活也是他們所習慣的。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見不得光的地方生存,他只是覺得疲憊。他的另外三個同伴中,落日和攬月搭配一向完美,容不得他再插手,他也不想去攪亂他們的配合,而剩下的虛空,雖然總是被派出去和他一起執行暗殺任務,但總一副萬年冰山的樣子,和他說不了幾句話。
他們待在黑暗裡看盡黑暗,接觸着一般人根本接觸不到的事實,見慣了血腥和殺戮,所以心已經冰凍。他從來不知道,當自己接到來自真正主人的命令,帶走那個名叫“辰砂”的少年後,自己會產生如此之大的改變——幾乎是脫胎換骨。
不枉他寧願拼死挑戰秦盟主的權威,偷出纏絲的一瓶解藥,爲自己掙得十三個月的生命。這樣的生活,即使只有十三個月,他也算是……活過了。
“今天還早,等下去那邊走走如何?”吃飽喝足,辰砂收拾了碗筷打包放回馬背上,一邊撫摸着黑馬一邊徵求摘星的意見。
“也好,你把這附近摸熟點的話,萬一有什麼情況可以跑得快些。”摘星隨着辰砂的手往山頭那邊看去,想法是典型的暗衛風格。其實月牙山附近他都已經調查完畢了,以他們住的地方爲中心,方圓幾裡地之內沒有人煙。這座小山頭背後只是一個廢棄的破山村,如果辰砂想看看,他樂意帶辰砂走一走。
辰砂說做就做,牽着馬當先衝過去。摘星腳尖一點跟上,一點也不見動作變大,居然跟得絲毫不差。辰砂一邊佩服摘星的功夫,一邊暗暗下決心自己要更努力一些,不然對不起這麼好的師父。
山頭很小,幾步路就走上去了。辰砂站在山頭上遠眺,視野之內都是花草和低矮的樹木,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美景,他稍稍有些失望。不過摘星說得對,把這附近的地形都弄熟一些纔有備無患,所以他牽着黑馬準備找個好下腳的地方試着走一走。
剛往右邊走了幾步,辰砂忽然眼尖地掃到樹冠後露出似乎是小茅屋的建築一角,他奇怪地停住腳步,踮起腳尖看了看。因爲身高問題,他還是什麼都沒看見,於是轉而拍拍黑馬:“乖蒼蓮,幫辰砂一把。”然後腳下一點,站到了馬鞍上。
果然站得高看得遠,辰砂從黑馬蒼蓮的背上跳下來,興致勃勃地指着前面說:“那裡好像有一個山村……”
“走吧。”摘星很瞭解的從辰砂手裡拿過繮繩,“把蒼蓮先留在這裡,我們過去會方便一點。”
兩人用上輕功,不多時便到達了羣山環繞中的一個廢棄的小村。這個荒涼的小村應該只有十幾戶人家,不少茅屋頂上的茅草已經不存在了,僅餘留半面殘牆。破舊的院子木門早已不見,周圍歪歪斜斜地插着幾根木棍,完全看不出柵欄的原型。
辰砂站在村頭已經被風雨吹打得看不清楚的小石碑前,仔細分辨上面寫的字,越看越覺得熟悉,於是蹲下來,用手拂去石碑上面的灰塵。忽然,辰砂的腦中閃過幾幅畫面,臉色頓時變了,頭劇烈的疼起來,心也像是被人緊緊攥住,疼痛萬分。
摘星的視線暫時還在遠處的房子那裡,所以一時沒有發現辰砂的狀況,等他聽到腳邊傳來摔倒的聲音,才驚見辰砂居然在地上蜷成一團,抖得厲害。
“公子!”摘星的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察覺到什麼,半途指間魔術般出現一排暗器,閃電一樣飛射向前方。只聽“叮叮叮叮”四聲,四枚暗器被匕首打開,剛剛從斑駁的牆後走出來的虛空垂下匕首,看着摘星不語。
摘星的手上又拿好了暗器,雖然他擔心辰砂,但眼下最可怕的敵人是虛空,不把虛空解決,他休想完成任務。虛空的實力他再清楚不過,四人中最擅長暗殺的虛空,從來都是四個人中威脅最大的一個。
辰砂縮得更緊,幾乎將自己抱成一個蛹。摘星不知道辰砂到底怎麼了,可是虛空給他的印象太深,他無法忽視虛空的存在——只需要手起刀落,虛空就能將目標抹殺,從不失誤。
兩個人隔着幾十步對視,摘星神經緊繃,虛空面無表情。風捲塵土模糊了摘星的視線,卻模糊不了虛空刻在聽他腦海中的一舉一動。他幾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欣喜,自己能捕捉虛空的每一個動作,能判斷虛空下一瞬間的行動:虛空擡手,虛空的腳在往前邁,虛空的手腕動了,兩人間的距離在接近。
唯獨,看不清對方的眼神。
不用看了,那一定也是最冰冷最漠然的眼神吧,看着他像看着所有獵物一般,只需要一個動作,瞬間格殺。
摘星握緊了手裡的暗器。
一步,又一步,今天的虛空有些奇怪,腳步不如往常那麼穩,不如往常那麼輕。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摘星緊緊盯着對方的手,預備在對方進攻前的一瞬用暗器封死對方的所有行動。爲了完成任務,他必須拼命!
越來越近,摘星一向穩穩的手居然有一絲絲顫抖。以前和虛空一起時,他知道虛空是同伴,或者說至少他們不是敵人,所以他只有安心。然而今天,當他真的站在虛空對面,即將與他以命相搏時,他才知道要和這樣一個沒有感情的武器對抗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但是不能退縮,他不能!
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暗器出手的最佳時機,摘星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可就在此時,虛空好像知道他的意思,腳步停下了。
風漸漸大起來,卷着塵土像是要絞斷他們之間的過往,好逼着摘星在最關鍵的時刻出手,而不是礙於過去的羈絆產生猶豫。但,對方停下了。
虛空看着摘星,慢慢擡起一直緊握的左手,手心向上。摘星咬咬牙,在對方將手展開前的一刻將塗滿毒藥的暗器釘在虛空身體上,熟悉的血花綻開!
奇怪,平地而起的風不可能這麼大,摘星這時候才意識到最關鍵的一點:在每個人陷入永眠之前的一段時間,如果周圍有與之原屬相合的元素,那麼這些元素會失控。虛空的原屬爲風,這些風狂亂起來,代表什麼呢?
虛空依然是用平平的沒有感情的語調說話,一字一句,清晰得彷彿是想將每個音節都烙在摘星的心頭:“解藥配不出,這裡有三顆,拿去。還剩下十五個月,盡力找吧。”頓了頓,他的聲音忽然低下去,“找到了……就別……回……去……”
烏黑的藥瓶,從他展開的掌中掉落。
摘星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撲上去接住了倒下的虛空。然後抖着手從自己衣服裡拿出了暗器上的毒的解藥。之前辰砂勸他說不要再用瞬間致命的毒,這樣如果有人襲擊,好歹能讓對方失去抵抗力,抓回來問問情況。他知道辰砂是不想讓他再增加殺孽,所以將淬在暗器上的毒換下。
現在這種情況,簡直就是天賜的恩惠,讓他還有挽回這些的機會。他和虛空相處了這麼多年,很清楚虛空那些不成句子的話中的意思。但是他不知道爲什麼對方要這麼做,他心裡一片茫然。
扯下虛空的面罩,卻因爲手抖無法將瓶口穩住,情急之下摘星只有把藥汁灌了一小口,然後嘴對嘴餵給他喝。但是不對,解藥喂下去了,虛空的臉色依然慘白。爲什麼,爲什麼?
猛然發現對方的脣泛出詭異的青色,摘星心裡一動,看向躺在地上的藥瓶。一把抓過藥瓶扯掉瓶塞,他馬上知道了虛空的真實情況——虛空也中了“纏絲”,而且已經毒發至深!
摘星發瘋一般將裡面纏絲的解藥全倒出來,按進自己嘴裡咬碎,再次貼到虛空的脣上將藥餵過去。然而此時失去意識的虛空卻再也吞不下去了,摘星毫不猶豫搶過對方還握在右手的匕首,往自己手上狠狠紮了一刀,湊過去灌了一口血,將藥溶進血液中,第三次與虛空吻上。
苦澀的,鹹腥的吻。等吻完了,摘星才發現虛空臉上竟然有水,不對,虛空在昏迷呢,這水是從他臉上滴落的。周圍的風慢慢弱下去,摘星的心也幾乎跳出胸膛。將冰涼的手搭上對方的脈,感覺到對方那微弱卻依然存在的跳動,摘星幾乎想對着天大喊一聲“他還活着!”
他還活着。這就夠了。
等摘星感覺到自己居然渾身無力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絕對是中了虛空匕首上的藥了。但是他很清楚,虛空匕首上面的這個只是強力迷藥,並非虛空慣用的見血封喉的劇毒。呵,這是怎麼了,他們同爲主要負責暗殺的暗衛,卻同樣將武器上的瞬間致命的毒藥換成了普通毒藥和迷藥……
撐着用最後一絲力氣將不再顫抖似乎是昏過去的辰砂也攬過來,摘星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兩個失去知覺的人,放任自己也沉入無法抗拒的黑暗之中。
風清,塵靜。直到太陽溫柔地收斂了最後一絲光芒,星星調皮地蹦出夜幕,三個人誰也沒有醒來。夜裡,辰砂似乎夢到什麼可怕的事情,又蜷得緊了些,往身旁的溫暖之源靠過去,然後稍微安穩。過了一會兒,他抿得緊緊的脣動了動,有一個字在齒間磨了兩下,在舌尖滾了幾圈,終於溢出了脣:
“辰……”
似乎是有了這個字的安慰和庇護,接下來,辰砂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