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昏迷之中半睡半醒,陳瀟對外界的感觀也變得時有時無了。
原本他在船上就輕輕重重的受了不少傷----說來好笑,身上的幾處傷都還是和唐櫻打鬥的時候留下的,那個平時看上去嬌怯怯的,但是打殺起來就不要命的小妮子出手實在是夠狠辣,至少陳瀟身上就被她割了好幾刀,還有幾處是貫穿傷。
在船上的時候,還能勉力支撐,只是後來胸部中的那一槍,卻帶來了大問題。
幸好不過十幾米的距離,子彈已經穿胸而過,而且右邊的胸口沒有傷及其他的內臟,只是將肺部打穿了之後,鮮血灌入了肺裡,造成了內傷。
陳瀟雖然在昏迷之中,但是每一次呼吸之後,都會感覺到胸口的那一絲一絲折磨纏綿的陰陰痛楚。
外界的聲音也是時有時無的,他昏迷之後,就只醒了三次而已。
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天空依然是黑色的,而周圍一片驚呼和尖叫,茫茫大海之中,陳瀟躺在救生艇的船板上,腦袋正好側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在遠處,那龐大的維多利亞號,已經嚴重傾斜着,船體已經因爲進水過多而開始下沉了,船頭已經有小半湮沒在了海水之下,而船體裡不停的傳來劈劈啪啪的爆炸的聲音,遠遠的看着,船尾的甲板上,似乎還有很多擁擠的人羣,而船上的燈光已經漆黑,大概是因爲短路的緣故吧。
在龐大的維多利亞號地周邊,無數小小的救生艇漂浮在海面上,而維多利亞號上似乎還有一些救生艇未曾放下。
雖然距離甚遠,但是陳瀟彷彿依稀還是能聽見那一陣一陣的絕望和恐懼的哭喊。
不知道爲什麼。看見如此真切地一個驚人地場景。陳瀟卻感覺到心中彷彿並沒有預期之中地那麼震驚。卻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地平靜。他側着腦袋。脖子已經僵硬。胸口地疼痛折磨着他。可是他依然蠕動了兩下嘴脣。
身邊地張小桃一看陳瀟醒來。立刻俯下頭去。呼喚了兩聲。
陳瀟地眼神裡已經沒有半分光彩。目光有些呆滯。就這麼靜靜地望着側面遠處那條正在下沉地維多利亞號。
終於。張小桃聽清了陳瀟口中說地話語。他說地是:
“好像電影裡地樣子啊……”
說完這句。年輕人再次暈了過去。
陳瀟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卻感覺到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
他睜開眼,就看見頭頂地天空之中烏雲密佈,瓢潑一般的大雨肆無忌憚的從天空澆落。呼嘯的風聲。在這空曠的大海之上,彷彿野獸的咆哮一般!
救生艇就彷彿隨時都會被打翻,在一波一波的浪濤之上來回的起起落落。每一個大浪打來。船上的人都會驚恐地尖叫,所有人都抱成了一團,更有的大聲的狂呼着什麼。
張小桃就坐在陳瀟的身邊,一手緊緊的攥着陳瀟的手腕,雖然嚇得臉色也是蒼白,卻緊緊的抿着嘴脣。
看着女孩子側臉的輪廓,這是陳瀟第二次醒來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隨即,一個巨浪打來。鹹鹹地海水澆在陳瀟的臉上身上,他再次暈了過去。
陳瀟第三次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身體躺在一片柔軟的沙地上,他的腦袋枕什麼上面,略微側了側脖子,立刻感覺到的全身都彷彿在隱隱做疼。
他終於看清了自己是枕在張小桃的大腿上,兩人就這麼坐在一個沙灘上,張小桃的臉上又是笑又是眼淚,彷彿看着陳瀟醒來。她異常的狂喜,雙手抱着陳瀟地腦袋,然後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陳瀟的臉上,陳瀟張了張嘴,嘆了口氣:“我們上岸了嗎?”
“我們被困死了。”
回答陳瀟地不是張小桃,而是來自於頭頂之後的一個聲音,陳瀟雖然無法坐起來回頭,卻依然聽清楚了----那分明是煙花的聲音!
那種特有的。淡漠的。略帶沙啞,卻充滿了磁性的嗓音。
煙花看上去很狼狽。此刻的她,似乎已經和“優雅”這兩個字沒有任何關係了。
她身上的那件旗袍也已經滿是污跡,沾染了不少泥沙,頭髮也溼漉漉的,上面還有不少沙礫,頭髮也散亂了,粘呼呼的貼在額頭和臉頰上,只是那雙眸子,卻依然平靜而明亮。
張小桃還在小聲啜泣着,煙花卻已經直接走到了陳瀟的身邊,跪坐了下來,居高臨下看着陳瀟的眼睛:“你的情況很不好。你身上多處受傷----原本這也沒什麼,但是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醫療用品,而且衛生情況也不容樂觀,甚至無法保證你的傷口不被感染。還有……你的肺部中彈了,鮮血流進了你的肺裡,你昏迷的時候總是咳嗽,吐沫裡帶血,不過幸好內出血已經停了,這是你的運氣。但是你的肺部現在很虛弱,恐怕……”
其實不用煙花說,陳瀟也能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況,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虛弱,靠在張小桃的懷裡,他甚至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了,胸口就彷彿壓了一塊千斤重的時候,每一次呼吸都艱難無比,胸口火燒一般的疼痛。
自己的肺就彷彿是一個漏了氣的破風箱,自己雖然依然還可以呼吸,卻彷彿無法汲取到足夠的氧氣,而且,還疼的死去活來。
“你的肩膀上的兩處刀上,肌肉組織損壞了,還有你腿上的刀上……我都想不出來,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在船上的時候怎麼會還能那麼活崩亂跳的跑來跑去。”煙花的聲音彷彿聽不出什麼情緒,聽這話地內容彷彿是嘲弄,但是語氣卻偏偏沒有一絲嘲弄的味道。平靜的彷彿是機械一樣。
“我……會死嗎?”陳瀟艱難的問了一句。
“不知道,這樣的傷都不算致命,不過我們現在沒有藥物,而且你的身體被海水浸了之後,似乎受了寒,從昨晚開始你都在發燒……”煙花搖頭。
“我會死嗎?”陳瀟忽然眼神裡閃過一絲奇異地東西。就這麼直直的看着煙花,他的嗓音嘶啞的彷彿破鑼一樣,用斷斷續續的話,艱難的問道:“煙花前輩,我不是問我的傷,我是問你,我……會死嗎?”
煙花明白了陳瀟的意思,這次她的臉色終於有了幾分變化,她地眼神裡閃過了一絲歉意。
看見了對方眉宇之中的那一絲歉意。陳瀟心中不由得一沉,難道……我會死?
幸好,煙花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陳瀟鬆了口氣。忍着疼痛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只有做深呼吸,自己地肺才能吸到足夠的氧氣,讓胸部的氣悶減輕幾分,但是深呼吸帶來的疼痛也是加倍的。
陳瀟疼得眉毛擰在了一起,卻問道:“你……不知道?你不是……”
“我看不出來。”煙花的回答再次恢復了那種平板的語氣:“你的未來,是未知!”
張小桃聽不懂陳瀟和煙花對話的內容,不過卻聽出了一點:“你們認識?”
“見過一次。”回答地是煙花。
“扶,扶我……坐起來。”陳瀟掙扎了一下,張小桃趕緊小心翼翼的把陳瀟的身體抱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雖然男女有別,但是此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我的褲子,口袋……”陳瀟指着自己已經殘破不堪的褲子:“右邊的……”
張小桃從陳瀟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個小瓶子。
煙花一看,頓時眼睛一亮!
“細胞修復液?”
“日本人給我的。”陳瀟喘了口氣。
煙花地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欣慰,不過陳瀟卻苦笑:“這東西……對我沒用,不過,有這個東西,留着備用總是好的,以防。萬,萬一……”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呼吸不暢,一口氣沒接上來,一張臉憋得通紅。
沙灘上,陳瀟靠在張小桃的懷裡,張小桃努力的將他的貼身上衣脫下,因爲傷口的血已經凝固,血枷甚至將衣服和肉連在了一起。撕裂的過程讓陳瀟疼得險些連嘴脣都咬破了。
不遠出。那條救生艇就擱淺在了沙灘上。
這跳沙灘並不算太長,一眼就能望到頭。大約幾百米的樣子,呈現出一個圓弧地地形。
就在三人地周圍,還有其他的一些人,都是救生艇上地乘客,只是全部都是一些老弱和婦女。
情況並不容樂觀,除了陳瀟等三人之外,還有四個女人,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是一對老夫妻,還有一個看上去最多不會超過十三歲的女孩子。
更倒黴的是,這是一個島嶼,一個沒有人煙的島嶼。
維多利亞號沉悶之後,上了救生艇的人,並沒有能幸運的等到救援。
就在當晚,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席捲了那片海域,將海面上的衆多救生艇全部打散了。
根據張小桃帶着驚恐的語氣的回憶訴說,她親眼看見了不少救生艇在海浪之中被打翻打沉!恐怕……能活下來的人,不多!
而陳瀟的這條救生艇,就只能在大海之中隨波逐流,在暴風雨之中,隨着海浪的方向一路漂泊,幾次都差點沉船,卻又幸運的活了下來。
最後,經過了兩天兩夜,終於漂到了這麼一個島嶼上來了。
這個島嶼並不大,上島之後,踩在陸地上的人們原本以爲得救了,但是當一羣飢腸轆轆的人走遍了全島之後,才絕望的發現,這是一片死地!
這個島不過只有不到一平方公里的面積,島上只有一片並不茂密的小樹林,一個很低矮的土山坡,而且大部分是岩石,很少土壤。島上的植被也不高,絕大部分都是一些低矮的灌木類植物,甚至連大樹都沒有。
至於食物……那是不用問的了。只有樹葉!
而不幸之中的萬幸,大概是那場暴風雨經過的緣故,在樹林裡,衆人找到了一個水坑,水坑裡積下了不少雨水,這些淡水還可以供人飲用,只是水坑並不大,積水也很有限,這麼多人來計算的話,在加上水坑暴露在空氣之中的蒸發速度,恐怕……最多隻能維持幾天的。
“如果我沒有計算錯誤的話,我計算了一下我們漂流的方向,和時間……”煙花淡淡道:“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島是遠離航線的一個無人小島,當然了,在公海上。而且……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救援人員搜索附近海域的時候會找到我們,否則的話……在這裡,是不會有過路的船隻的。這麼一個無人島,沒有食物沒有淡水,就算是海盜都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也就是說,我們死定了?”
陳瀟苦笑了一聲。
“不。”煙花忽然笑了笑,她指着遠處正在忙碌的張小桃:“我能看到她的未來……她不會死在這裡,也不會死在現在!”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
張小桃既然不會死在這裡,那麼她不會死在島上,必然會離開島嶼……那麼也就是說,有被救的可能了。
可是陳瀟卻從煙花的語氣裡聽到了一絲無法描述的古怪。
煙花說的是:張小桃不會死在這裡。
那麼,其他人呢?
其他的那些倖存者呢?陳瀟呢?
甚至……煙花她自己呢?!
煙花沒說,陳瀟原本想問,卻忽然閉上了嘴巴。
如果是壞消息的話,如果是註定的不能改變的話,那麼……還不如不知道的好呢。
張小桃雙手捧着一隻皮鞋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
這隻皮鞋是從陳瀟自己的腳上脫下來的。
女翻譯將陳瀟抱着坐了起來,然後把皮鞋湊到了陳瀟的嘴邊----鞋子裡是水,是張小桃跑到樹林裡的那個水坑裡盛來的。
陳瀟喝了一笑口,然後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我一輩子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喝帶着自己腳丫子味道的水。”
說完,他就拼命咳嗽起來,咳嗽的時候,嘴角冒出殷紅的吐沫。
(稍後還有一更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