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見她霎時變白的臉色, 關切道:“怎麼了?”
王幼宜迅速地描述了一遍今日之事,想到老太太的模樣,眼眸微凝, “織瑤, 我立即去趟人間。”
孟婆瞭解她的性子, 輕聲道:“去吧, 路上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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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
地面上的血跡還未乾涸, 王幼宜輕拭一些在鼻尖聞了聞,有股溫熱的腥氣。
老太太應該是才被害的。
王幼宜第一時間便排除了張大海的嫌疑,雖然老太太同她們說了殺害李大牛一家的兇手是他, 可顯而易見的,整個村莊的人都知曉此事, 算不得什麼秘密。且張大海目前還處於昏迷當中, 沒有可能這麼快就叫人對老太太下手。
王幼宜仔細回想, 她們提起張大海背後之人時,老太太好像有一瞬間的驚慌?
思及此, 王幼宜立刻取了菸斗出來,用手指將血擦在菸頭處,一陣白煙過後,召出了老太太的魂魄。
老太太名崔煙,六十二歲, 一生無惡, 被害而終, 至於被誰而害……
王幼宜對上崔老太的視線, “老人家, 您知道兇手是誰吧。”
死後若是第一時間沒有入枉死城,那便不是未知死因的鬼。
崔老太看到王幼宜, 臉上浮現了茫然之色,“你,不是那姑娘麼……”
她現在是在哪裡?
王幼宜道:“我就是今日您收留的那姑娘,實不相瞞,我乃冥界當差之人,施了術法纔將您的魂魄召喚至此,您只需對我實話實說,莫要包庇兇手。”
崔老太這纔回神,嘆了口氣:“姑娘,你且帶我投胎去吧,我不想計較什麼。”
王幼宜皺眉道:“這不是計較不計較的問題,惡人犯了事自然是要遭到懲罰的,您一句不想計較倒是說得輕鬆,萬一他日後再害了人去呢?”
“這……”崔老太神色晦澀,不知該如何迴應。
王幼宜正色道:“不爲了您,爲了別的無辜的人,也請務必實言相告。”
崔老太落下眼皮,眼睛有些發酸,聲音艱澀道:“是我兒子……”
崔老太年輕時育有一子,名劉珩。當時她剛生下劉珩,丈夫嫌負擔太重,便拋妻棄子,不告而別。
劉珩長大後,逐漸明白事理,又被同齡人嘲笑欺壓,心中漸漸扭曲,對金錢和權勢有了病態的追求。
最後他確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那一切,都是他踩過千百屍體過去換來的。
崔老太見他不聽勸告,執迷不悟,便與他斷絕了母子關係。
興許是崔老太對着他的聲譽有威脅了,劉珩便派了人來暗殺這年過半百的老人。
聽完後,王幼宜面沉如水。
劉珩這個名字對她而言,真是太熟了。當朝太尉,手握軍令大權,權勢滔天,一直爲人稱道,卻沒想到他的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若是有人將這一切公之於衆,他還能安穩坐在太尉的寶座上麼?
王幼宜忍不住譏諷道:“還真是一個‘孝子’呢。”
崔老太重重嘆了口氣:“是我這個娘沒教好,若不是我沒用,他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王幼宜放出鬼霧包裹住崔老太的魂魄,“彆着急給自己攬罪,您安心投胎去吧。”
話落,王幼宜手一揮便將崔老太送去了冥界,自己則還站在屋裡,目光沉沉。
劉珩此人,留下是個禍害。但她也不能直接了結了他,畢竟不能輕易對凡人出手。唯一有個方法,便是挫了他的官職,讓他無法再繼續利用權勢害人。
過了這麼久了,被騷狐狸迷了心智的趙胤也該清醒了。王幼宜打定主意,朝皇宮的方向而去。
忽然想到上次單獨行事讓衛燭生氣了,她又傳了個信回去,算是提前打聲招呼,飛了一會兒,信箋便亮了起來,她單手拆開,看清內容後差點從空中掉下去。
——回來睡覺,明日再去。
僅憑這幾個字,她都能想象出衛燭那平靜說出這句話的模樣。
……所以到底是回還是不回?
其實身爲鬼仙,睡不睡覺都無所謂的,但衛燭那個奇怪的生氣點,她想想就覺得很頭疼,又飛了一會兒,她調了個頭。
回冥界了。
鬼府門前立着一個欣長黑色的身影。
牛頭勸說道:“閻君您就先回去吧,大人辦事的時候,八頭牛都拽不回來,您不必再等了。”
馬面:“是啊是啊。”
衛燭神色淡淡道:“無妨。”
衛燭一接到王幼宜的消息便來了這裡等着,於是纔有這一幕場景。
王幼宜耳朵高高豎起,聽到牛頭說的話,冷哼一聲:“八頭牛都拽不回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牛頭訕訕,這姑奶奶回來得可真是時候。
衛燭瞧她回來了,眉梢微擡,“不早了,快歇息吧。”
王幼宜走到他面前,仰着腦袋看他,“我回來了自然知道歇息,你在這裡等着做什麼?”
她以爲這麼晚了傳信給他,他起碼也得第二日才能看到,誰知道這人像是不睡覺似的,立馬就回了信。
衛燭如實道:“怕你不回來。”
王幼宜莫名道:“我要真不回來,你等着也沒用啊。”
衛燭道:“你回來了。”
王幼宜:“啊?”
衛燭:“現在你回來便行了。”
他轉過身,淡淡道:“歇息吧,我也走了。”
王幼宜:“……好吧。”
回頭看見牛頭馬面賊兮兮的表情,王幼宜沉下臉,“你們笑什麼?”
牛頭拿身子撞了馬面一下,嘿嘿道:“大人問咱們笑什麼呢。”
馬面噗嗤一笑:“笑閻君啊。閻君在這兒等了不止一小會兒了,見到您卻說不出幾句話來,沒想到還是個害羞的性子。”
王幼宜更加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可笑的,見到閉月羞花的我害羞一下怎麼了,不是很正常嗎?”
牛頭嘴角一抽,片刻後奉承道:“是,大人您國色天姿,任誰見了您都會害羞的。”
馬面:“是啊是啊!”
王幼宜瞧這兩個沒正經的,懶得再理會,甩甩手,進府去了。
第二日一早,王幼宜準備收拾好再去趟人間,一打開府門,黑色的身影雷打不動地站在門口,牛頭馬面又是一臉奇奇怪怪的笑容。
王幼宜看着背對着自己的人,問道:“……衛燭?”
衛燭轉過身來,“醒了?要吃早膳嗎,還是直接去皇宮?”
王幼宜乾笑一聲:“你也去啊?”
衛燭眉頭擰起,“不可以麼?”
“哪兒能啊。”王幼宜心中不妙,立馬打了個哈哈,上去勾住他的肩膀,“有什麼不能的,咱們走吧。”
心中腹誹,這龍好像變得粘人了,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衛燭眉頭平復,沒有躲開王幼宜的親暱動作,但他高了王幼宜一個腦袋,看起來肩膀有點傾斜,滑稽不已。
牛頭馬面在門口笑得顫抖,還不敢出聲,憋得很是辛苦。
直到兩人的身影不見,他們才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頭一次見到閻君和大人這麼純情的人。”
“哈哈哈哈哈,談情說愛還搞得如此彆扭,又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一想到他們幾百上千歲了我就想笑!”
“是啊是啊!”
王幼宜就這樣勾着衛燭到了人間,又勾着他去了皇宮。
劉公公再見到他們,滿心歡喜都快溢出來了,招呼着宮人將二人衆星拱月地捧到正殿,“二位仙長下次大駕光臨,一定提前知會奴才一聲,奴才保準什麼都給二位安排好。”
王幼宜對他這樣的態度很是受用,笑眯眯道:“行行行,下次來提前告訴你一聲。”
劉公公笑道:“上次仙長們來,贈了奴才好多寶貝,奴才無以爲報,唯有傾盡全力讓二位仙長在皇宮待得舒服了。”
王幼宜揮揮手,“害,別客氣。”
這麼有趣兒的太監,該賞。
趙胤正在正殿批摺子,面色嚴肅,專心致志,與王幼宜上次見到他的模樣有着天壤之別。
看來這臭小子是完全清醒了。
趙胤對上次的事情還留有記憶,見王幼宜二人來了,他放下摺子,很隨和道:“二位仙長不必行禮,請坐下吧。”
王幼宜和衛燭也沒跟他客氣,照着他說的做了。
劉公公先就叫腿快的宮人傳了信,所以趙胤有了準備,便問道:“二位仙長此次前來,是爲何事,朕能幫二位什麼?”
雖說現在的趙胤也很好說話的樣子,但他的語氣和神態,都不似以往那般沒骨氣,隨和是隨和,威嚴卻還是在的。
其實趙胤這段日子來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出生那日見到的女子,好像跟這位仙子長得一模一樣,但他也不好開口問。幾十年來,小時候的事情該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唯有那一次初見,深深地在他腦海裡留下了印記。
時光流逝,他已步入中年,這位仙子卻還是幾十年前的模樣,真叫人唏噓。
王幼宜將想說的在心裡順了順,然後開口道:“陛下朝中的大臣劉珩,弒母傷人,包庇手下惡徒,品性惡劣,該如何處置?”
趙胤道:“可有證據?”
王幼宜手一揮,她與崔老太的對話便響在大殿內,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趙胤聽後,冷聲道:“劉公公,宣劉珩。”
他前些日子當真糊塗,竟縱容這樣的人手握重權,真是迷了心竅。敢弒母之人,明日就敢弒帝,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劉公公弓着腰退下:“奴才遵命。”
王幼宜忍不住翹起二郎腿。
又有一出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