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絕不是個蠢人,相反,在政治上很是精明。
他出身南朝大梁皇族,父親名蕭巋,是後梁明帝,姐姐是隋朝晉王楊廣的妃,既那位歷經六爲皇帝的蕭皇后;他的妻子是隋煬帝之母獨孤皇后的孃家侄女,李淵是獨孤皇后的親外甥,李淵與蕭瑀之妻是姑舅表兄妹……
這家世,牛不牛?生長在這等人家,自幼耳濡目染,便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隋文帝楊堅廢除大梁,蕭瑀同長兄惠宗靖帝蕭琮一同進入長安。兄長被隋煬帝賜死,蕭瑀卻得以保命,周旋其中。然後投奔李淵,最終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
這樣一個跌宕一生左右逢源的人物,自然有着極其縝密的心思。
他敢於憑藉自己清流的身份糾集江南士族在朝中的文官,發起彈劾房俊的事件來抵制李二陛下伸向江南的觸手,便算定了在東征高句麗這樣的巨大心願面前,李二陛下的第一選擇必然是團結江南士族,絕對不會對江南士族悍然下手。
也即是說,這一次彈劾房俊的事件其實並不是針對房俊或者某一個人,只是江南士族的一個態度。
皇帝您想要幹什麼我們都支持,但是想要動我們的利益,不行!
然而現在,事情早已超出蕭瑀的原意。
這必然是有人在暗中裹挾了江南士族的本意,將風潮的規模推上一個不可操控的程度。
現在,更是將房玄齡都捲了進來……
蕭瑀出身顯貴,曾與高祖皇帝李淵同爲隋朝大臣。他看不起出身低微的杜如晦、房玄齡、溫彥博、魏徵等人,在論政事時常與他們發生爭執,即使在李二陛下面前也常對他們出言不恭。秉性鯁直狷介,難以容人之短,一見房玄齡等人有過失,就痛加指責,並常貶低他們。
可是這並不代表蕭瑀不明白房玄齡的地位!
那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臂膀,稱之爲肱骨之臣絕不爲過!房玄齡當年與杜如晦齊名,杜如晦死後,便與長孫無忌相提並論。論關係親疏,是長孫無忌更勝一籌,但若是論皇帝的依賴,滿朝文武,無人可勝過房玄齡!
是有人要打擊房玄齡?
還是挑撥江南士族,令江南陷入混亂?
這場由他發起的風潮,卻早已不受他的掌控,他所能做的,也唯有就靜觀其變。
蕭瑀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冷汗涔涔而下,細思極恐……
大殿裡落針可聞。
房玄齡是什麼人?
居然用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將一朝宰輔牽扯進來,是吃了豹子膽,還是有人給撐腰?
形勢不明,沒人敢輕易發表意見,即便是親近房玄齡的大臣,亦是沉默以對,靜觀其變。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英武的容顏陰沉似水,不見喜怒。
謝文舉身邊另一位監察御史出班奏道:“微臣監察御史張芳,彈劾崇賢館校書郎房俊,依仗其父權勢,屢次毆打親王、重臣、官員,甚至於長安街頭將出家人毆打至重傷,囂張跋扈、目無王法,懇請陛下明察,將其嚴懲,以正國法,還關中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一邊的文武大臣們面面相覷,都看出來了,這是真要將房玄齡牽扯進去啊!
張芳話音剛落,又有一人出班奏道:“微臣監察御史段子明,彈劾崇賢館校書郎房俊因建築府邸而侵吞工部木料、石料等物,數額重大,觸目驚心!”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
文武大臣的眼神都下意識的看向其餘幾位尚未發言的監察御史。
話說唐朝的監察御史就是多……
唐御史臺分爲三院,監察御史屬察院,品秩不高而權限廣。《新唐書·百官志三》有載:“監察御史十五人,正舉便出聲道:“中書舍人此言差矣。臣等身爲御史臺之監察御史,風聞奏事乃是本朝律例賦予的神聖職能,但凡朝中二品之下的官員皆可彈劾,何故房俊便能例外?如此道德盡喪、罔顧國法之敗類,難道閣下還要維護他麼?”
此人口齒伶俐,即便是面對皇帝最寵信重用的中書舍人馬周,亦氣勢咄咄逼人!
當然,這其中所謂的正氣佔了多少,嫉妒又佔了多少,那就誰也不能分辨得出……
同是年青官員,自己出身世家豪族,馬周卻是出身寒門,可現在自己乾的是討人嫌的監察御史,整日裡只能琢磨着彈劾這個彈劾那個,想要往上爬就得往死裡得罪人;可是馬周呢?人家每天陪伴在皇帝身邊,處理的是國家機要,打交道的是超品權臣、王公貴戚……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滿朝出身豪族世家的青年官員,嫉妒馬周的不知凡幾,此時見到謝文舉懟上馬周,無論是不是同一陣線,不由得都在心裡暗暗叫好!
馬周是什麼人?
豈會被他這小小的手段壓制,微微一笑,理都不理這個謝文舉,而是對李二陛下說道:“陛下,風聞奏事乃是本朝律例沒錯,此舉可以廣開言路,不因言獲罪,實在是大唐皇帝開明之舉,微臣衷心擁護!可微臣也知道,風聞奏事亦要覈實真僞,諸位監察御史只是風聞奏事,即便可將那些罪大惡極之蠹蟲給予嚴懲,卻終究只是依靠陛下的聖旨申飭,憑藉的是陛下的乾綱獨斷。若是能夠查明事實,將那些罪惡滔天、利用手中職權恣意妄爲之輩繩之以法,以正吾大唐國法,豈不更加公平?”
此言一出,那謝文舉就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