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翼不由分說,讓人拿來兩塊木棍將令狐德棻的斷腿簡單固定一下,便擡着上了一輛莊園內尋來的馬車,而後集合部隊。莊園內每一個俘虜都是“行走的功勳”,自然不會放過,更大肆搜查了一番,細軟、金器等等珍貴之物一併繳獲……
集合完畢,五百餘騎浩浩蕩蕩離開這處莊園,順着滻水向北而行,返回長安。
褚遂良氣得吐血,卻也只能緊隨其後,無論如何也要跟着兵部官員入宮,在陛下眼前露一面。現在想什麼功勳已經沒什麼意義,被王方翼這麼一搞可謂“見者有份”,自己還剩下多少功勞?只爲向陛下表明立場:自己,以及整個錢塘褚氏,都一心一意效忠陛下,絕無貳心,無論是誰想要站在陛下的對立面,都是敵人。
況且咱現在咎由自取、致仕還鄉,您就網開一面,別針對咱啦……
……
一行騎兵浩浩蕩蕩返回春明門,門外的東宮六率兵卒驗看王方翼的腰牌之後予以放行,到了城下又是檢查一番,詢問了此刻入城之事由,便打開一側的小城門,放一行人入城。
入城之後沿着大街直奔延喜門,叫開城門帶着十餘騎進了皇城,直抵兵部衙門。
此刻已經子時左右,但包括兵部衙門在內諸多衙門都燈火通明,不少書吏在門口出出進進,忙碌一片。叛軍方定,朝政百廢待興,又適逢權力結構的重大調整,牽扯到的人事、事務不知凡幾,每個衙門都要連夜辦公,儘快使得朝政走上正軌。
當然,每一份人事任免調動、每一件朝廷政務都攸關無數人的利益,誰也不敢在這個疏忽懈怠以至於到手的利益被別人搶走,變相的提升了中樞機構的運作效率,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自兵部衙門外下馬,早有門子迎了上來:“王將軍這個時候入城,可是有事?不知想要尋哪位上官,小的這就前去通稟。”
王方翼跳下馬背,將繮繩甩給親兵,擡腳向大門走去,問道:“崔尚書可在?”
門子忙道:“在的,崔尚書今日在衙門待了一天,連午飯、晚飯都是在衙門吃的,您知道的,現在衙門裡事務太多,幾位上官根本忙不完。”
隨着晉王兵敗,牽扯其中的左屯衛、右候衛、右驍衛、以及諸多軍隊都面臨重大的人事變革,如何甄選升任將領、安置裁撤將領、平衡各方利益,都是擺在兵部面前的大事,繁瑣冗雜,且不能出現一絲一毫的紕漏,對於兵部官員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但忙碌緊張的同時,卻也有着大權在握的暢快,時至今日兵部已然將所有大唐軍隊的人事任免握在手中,雖然還需聽從陛下以及“軍機處”的命令才能行使,依舊令所有官員興奮不已。
王方翼站在門口,讓人將令狐德棻的嘴巴塞上擡進大門,對門子道:“煩請通稟一聲,就說王方翼……與褚遂良一起求見崔尚書。”
“呃……喏!”
門子往王方翼身後看了一眼,褚遂良?這邊五花大綁一個送進大門,還有一個褚遂良,難不成是這褚遂良賊心不死,又搞什麼起兵造反的主意?
心底好奇,卻也不敢多問,趕緊入內通稟,須臾迴轉:“崔尚書請將軍與郡公入內會見。”
王方翼頷首,瞅了一眼押着令狐德棻的幾個親兵,吩咐道:“看好了,莫要讓他說話!”
“喏!”
王方翼這才向褚遂良道:“郡公,請!”
“請!”
兩人一先一後,進了兵部正堂,然後從正堂門前的雨廊向左一拐,前往兵部尚書值房。
沿途不少兵部官員見到王方翼,紛紛打着招呼,王方翼笑呵呵的一一回禮,看得褚遂良有些眼熱。從其父褚亮那一輩起,褚家人便是名氣大於實力,論及名聲天下側目、無人不知,但論及實權,卻距離權力核心太遠,原本褚遂良是有機會真正進入帝國權力中樞的,卻一時不慎因爲牽扯上魏徵生前書稿,從而被太宗皇帝懲罰,其後雖然重新迴歸太宗皇帝身邊,卻只能以“倖臣”之身份參預軍國機密,名不正、言不順。
而王方翼不過是區區一個右屯衛偏將,進了這軍國中樞的兵部衙門卻好似回家一般,上上下下和顏悅色、執禮甚恭,只因爲他是房俊的走狗鷹犬……
由此可見,房俊在整個帝國中樞有着怎樣的權力以及影響。
真真是讓人羨慕嫉妒……
來到一間值房門前,見房門開着,王方翼與褚遂良便直接入內,見到崔敦禮正一身官服坐在書桉之後埋首桉牘,趕緊見禮:“末將參見崔尚書!”
褚遂良不能稱“末將”,也不能稱“本官”,只能含湖其辭,湖弄過去……
崔敦禮是個厚道人,並未因褚遂良的含湖其辭而有什麼追根究底折辱的意思,放下手中筆站起身,衝着王方翼隨意一擺手:“起來吧。”
便從書桉之後走出,上前伸出兩手扶着褚遂良的肩膀將其扶起,笑容溫煦:“郡公這般多禮,豈不是折煞下官?快請入座。”
褚遂良一顆鬱悶的心彷彿破裂一條縫隙,而後被一縷陽光照進來,整個人都溫暖起來,這種如沐春風一般的感覺自晉王兵敗之後便不曾有過,心底對崔敦禮的謙遜知禮即有好感,甚至有幾分感動……
捧紅踩黑乃官場常態,更何況崔敦禮與自己素來不是一個陣營,此刻能夠不落井下石已是厚道,能夠這般禮遇,簡直就是道德典範了。
崔敦禮與褚遂良相繼入座,王方翼卻闆闆整整站着,向崔敦禮述說了事情的經過……
崔敦禮何許人也,雖然王方翼言語不盡不實,但只需看一眼褚遂良難堪的臉色,便知道這件事恐怕王方翼從中耍了心眼,硬生生將褚遂良的功勞給分潤走了不少。
不過這也怪不得王方翼,既然你褚遂良自己拿不下令狐德棻,不得不求助於王方翼,那自然要分一杯羹出來,否則還能指望誰給你免費幹活麼?
沒那個規矩。
不過他也知道褚遂良如今的處境,便笑着拍了拍褚遂良的手背,溫言道:“稍後吾進宮面聖,還請郡公相隨,將詳細經過向陛下敘述一遍,以免有所遺漏。”
褚遂良只覺得有一種“相見恨晚”之感,他知道崔敦禮對於自己的想法、王方翼的想法都瞭如指掌、洞若觀火,但還是主動表示與自己一道入宮,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可不是說說而已,要知道自從“反正投誠”之後,他還未曾見過陛下……
“崔尚書急公好義,老夫感激不盡,多餘的話不需多言,自今而後,崔尚書但有所命,錢塘褚氏莫不相從。”
這番話自然有表達自己感激之情的意思,但同時也想將自己與崔敦禮搭上關係。
誰都知道崔敦禮乃是房俊最爲心腹親信的“鷹犬”之一,況且此人知情識趣、敦厚知禮又才幹卓着,前途不可限量,錢塘褚氏若能與其結成同盟,好處不要太多。
崔敦禮打個哈哈,沒有直接回應,只是點點頭,道:“走吧,時候不早,再晚一些陛下怕是要睡下了。”
……
這些時日不僅朝堂三省、六部、九寺忙成一團,李承乾在太極宮內也是政務繁多,夜以繼日的處置公文,每每丑時才能睡下,到了卯時便要醒來,睡不到一個時辰,全憑着白天中午只是再補上兩個時辰的午睡才勉強堅持。
崔敦禮帶着褚遂良叩闕之時,李承乾剛剛洗漱完畢,不得不從被窩裡爬起來,強打精神讓人打開宮門將人帶進宮裡,予以接見。
但凡這個時候叩闕覲見,必然是大事,不能耽擱……
等到見了崔敦禮、褚遂良,聽聞將令狐德棻擒獲,李承乾頓時精神一振。
讓內侍奉茶,李承乾看着崔敦禮問道:“安上以爲,應當如何應對?”
“安上”是崔敦禮的字,皇帝以字相稱,足見親近,一旁的褚遂良忍不住眼皮一跳,如今不僅是房俊“簡在帝心”,連帶着整個隸屬於房俊的陣營都深得陛下之信任,相信不久之後朝堂之上便會出現一個強大的權力派系,權傾朝野。
崔敦禮恭聲道:“令狐德棻雖然主動前來長安,似乎有負荊請罪之意,但畢竟未能入城,又被郡公與王方翼聯手擒獲……期間如何定義,還需陛下裁定。”
王方翼雖然不能入宮,但崔敦禮自然不會虧待自家人,連帶着提了王方翼的名字,讓陛下知曉其中也有其一份功勞,然後將如何處置令狐德棻的選擇權交給陛下。
或是主動認錯、負荊請罪,或是冥頑不靈、戰敗被俘,主動權都在陛下這邊,而兩個截然相反的裁定,註定了令狐德棻或生或死的命運。
李承乾笑道:“朕素來心軟,不忍大開殺戒,如何抉擇還是讓令狐德棻自己選吧,他若依舊冥頑不靈,天下人也怪不得朕狠下殺手,他若知錯改錯,朕又豈能吝嗇給他一個機會呢?”
君臣相視而笑,崔敦禮道:“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