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公主即便沒見過這樣的事,也從周圍侍女、內侍的反應上明白這個小瓷瓶裝的是什麼……
她有些惶恐,緊緊拉着皇后蘇氏的手,急聲道:“嫂子豈能這般湖塗?快快將這東西放下,可不是鬧着玩的!”
從小受到父兄的呵護寵愛,她從未面臨過生死存亡之考驗,甚至就算是當下爲了皇位而開啓的戰爭她也始終置身事外,因爲不管是李承乾穩固皇位,還是晉王逆而奪嫡,她的地位都不會有絲毫改變,皇帝都是她的兄長。
但現在身爲一國之皇后的蘇氏將一瓶劇毒隨身攜帶,讓她感受到了時局之殘酷,自己的親人隨時都會遭受死亡的威脅……
皇后蘇氏沒有聽她的話,將瓷瓶收入懷中,伸出手臂攬住晉陽公主消瘦的香肩,笑容溫婉端莊,神情恬澹如水:“傻孩子,我乃大唐皇后,六宮之主、母儀天下,玩玩不能經受半分凌辱,否則不僅陛下顏面無存,李唐社稷都將蒙受玷污,關鍵之時必須以死力保清白。但現在局勢未明,陛下事先也做好部署,定然能夠擊敗叛軍,我不過是預作準備以防萬一,哪裡用得着這般大驚小怪?”
一旁跪在地上的侍女、內侍們悲泣出聲,堂堂一國之皇后卻要面臨以死明志之悲壯,主辱臣死……
晉陽公主精緻的小臉兒上神情堅定:“嫂子放心,從現在起我與你寸步不離,就算九哥打進宮來,也絕無人敢對你不敬!”
她相信以九哥對她的寵愛,沒人敢碰她一根毫毛。
皇后蘇氏寵溺的摸了摸晉陽公主的鬢角,笑道:“有殿下保護我,自然沒有人能傷害我,嫂子先行謝過。”
小丫頭雖然聰慧,但並未見識世間險惡,亂軍衝擊起來的時候即便是晉王李治怕是也無法約束,何況她區區一個公主?不過能夠這份心,她已經感受到很是溫暖。
最是無情帝王家,史書之上天家內亂父子反目手足相殘比比皆是,能夠有晉陽公主這樣一個顧念親情的公主且敢於在殘酷局勢之時願意挺身而出,殊爲難得。
姑嫂二人親密的步入殿內,剛剛落座,便見到王德快步而入,言及長樂公主駕到……
兩人遂起身一起至門口,將一身道袍裝束的長樂公主迎入殿內,重新落座,長樂公主見晉陽公主神色憂慮,遂蹙眉詢問發生何事,皇后蘇氏阻攔不及,晉陽公主已經飛快將她藏有劇毒以備不測之事說了出來。
長樂公主秀美一揚,清聲道:“皇后乃一國之母,母儀天下,焉能受此危厄?陛下早已做好充分準備,宮內宮外更有無數仁人志士爲了捍衛皇權正統披肝瀝膽、赴湯蹈火,自古邪不壓正,叛軍絕無可能謀逆成功。”
皇后蘇氏目光閃動,緊張的心神略有放鬆。
皇帝到底針對叛軍做出何等準備,她一概不知,所以此刻叛軍殺入宮內勢不可擋的態勢令她恐懼倉惶,不得不備下毒藥以免兵敗之時受辱。
但長樂與房俊曖昧不清,而房俊又是陛下最爲信任的臣子,無論如何籌備都必然要經由房俊之手,所以房俊或許會對長樂提及陛下的安排……
她問長樂公主:“越國公可是對殿下提及到底如何籌備抵禦叛軍之事?”
長樂公主俏臉微紅,不過倒也並未扭捏,搖頭道:“如此軍國大事,他如何會向我泄露呢?但昨夜離去之時,倒是叮囑我一旦有事便馬上前往武德殿躲避,說是陛下這邊預作準備,定然萬無一失。”
聽到“昨夜離去之時”,即便此時叛軍臨近局勢危急,但皇后與晉陽兩人同時看向長樂,一個目光充滿戲謔、曖昧,另一個則是懵然不解。
長樂公主連耳尖都紅透了,眼神遊離、目光閃躲,羞不可抑。
皇后不想長樂太過難堪,頷首道:“既然越國公如此說,那必然是穩妥的。太極宮籌建之處,武德殿便是一處除去太極殿之外極爲重要的殿宇,毗鄰東宮,附近的宮殿羣落自成一體,神龍門、日化門、獻春門、虔化門、武德門等處門闕一經關閉,便可成爲防禦森嚴的區域,定然能夠與叛軍決一死戰,只要拖住叛軍,城外的衛公必然率軍入城支援,擊潰叛軍乃情理之中。”
她想要岔開話題,但晉陽公主卻追問道:“姐姐說姐夫‘昨夜離去之時’,難道昨夜姐夫在姐姐寢宮留宿?若是這樣,姐姐應該叫上我的,我都很久沒見到姐夫了。”
殿內氣氛瞬間一靜,長樂公主整個人好似被煮熟了一般,面紅耳赤渾身發熱,又羞又氣,叱道:“臭丫頭胡說什麼呢?”
若說房俊在她寢宮留宿也就罷了,可是還要叫上你一起?
姐妹共侍一夫嗎?
簡直荒唐!
皇后蘇氏也哭笑不得,輕輕打了晉陽手背一下,嗔道:“雖然此間並無外人,但說話還是要注意一些的。”
如今宮內宮外到處通傳房俊與長樂、晉陽兩位公主的緋聞,而且晉陽十幾個姐夫當中唯獨對房俊親厚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少女對成熟男人暗生情愫很是正常,所以皇后覺得她就是故意這麼說,以表達姐姐與自己爭奪“玩具”的不滿……
晉陽公主後知後覺,這才醒悟自己說錯話,兩隻素白的小手兒瘋狂搖動,小臉兒紅透,急聲辯解:“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好久沒見到姐夫有些想念,想跟姐姐一道……哎呀!”
素來伶牙俐齒的公主殿下雙手捂臉,覺得詞不達意、越說越錯,乾脆捂臉不說了。
皇后覺得好笑,瞥了長樂一眼,又覺得憂慮。
少女懷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誰不曾年少,誰不曾心生愛慕?但當姐妹幾個看上同一個註定不能名正言順長相廝守的男人,或許正是一生悲苦的開始。
皇后雪白的銀牙暗咬,心底暗罵房俊這廝拈花惹草、博愛多情,尤爲過分的是專挑公主下手,着實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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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內的戰事如火如荼,慘烈異常。
自大唐立國之時開始守衛玄武門的“元從禁軍”,以及後來李二陛下登基,將追隨他征戰天下的“玄甲鐵騎”一分爲三,一部分連同左右屯衛的精銳組成“百騎司”,一部分依舊帶在身邊擔任禁衛,一部分則編入“北衙禁軍”鎮守玄武門,無論哪一支軍隊的戰力都是天下第一等。
也因爲鎮守玄武門的軍隊對於李唐皇室忠心耿耿、絕無瑕疵,所以李道宗打起“完成太宗皇帝遺志”的旗號可以將所有人都拉攏過去,這不僅僅是因爲李道宗本身的威望,更在於幾乎所有鎮守玄武門的軍隊都會李承乾登基頗有微詞。
這就是李二陛下屢次意欲易儲之嚴重後果……
政治鬥爭之中,每一次突破底線的行爲或許在當時能夠得到相應的回報,但都會留下幾乎永無休止的後患。
當年“玄武門事變”是如此,屢次推動易儲亦是如此……
萬餘玄武門守軍輕而易舉衝破內重門殺入太極宮,無論兵員戰力、兵力數量相較於宮內守軍都佔據絕對優勢,即便有程務挺率領五千右屯衛精銳協防,依然難以抵擋叛軍驚濤駭浪一般的攻勢,不得不退守甘露殿、神龍殿一線,依託龐大的建築羣構築起防線,殊死奮戰。
但也正是這條防線,堪堪抵擋住叛軍迅勐攻勢。
即便李道宗坐鎮指揮,調動全部軍隊在局部集中兵力形成優勢開展突擊,導致守軍顧此失彼、傷亡慘重,防線及及可危,但在守軍捨生忘死的拼殺之下,一時片刻依舊難以突破這道防線。
雖然並未親臨一線,但聽着戰報知道這條防線完全依靠程務挺左衝右突浴血奮戰才力保不失,宇文士及讚道:“這小子有乃父之風,如此劣勢之下依舊能夠勉力維持,是個將才。話說好像房二那小子麾下各個都是人才,起初之時名不見經傳,但培養一陣之後各個都能獨當一面,這份眼光的確厲害。”、
李道宗頷首,對此深以爲然。
時至今日,曾經在房俊麾下的薛仁貴、裴行儉、劉仁軌、劉仁願、習君買等等一干將領,如今都已經成長爲軍中獨擋一方的將領,在軍中年青一代當中皆屬於佼佼者。
一個兩個或許是運氣使然,但如此之多的人才井噴而出,就不得不讚嘆房俊識人用人的眼光、以及培養人才的能力。
單單是這些人只需十年沉澱便能自成一系,支持房俊成爲大唐軍方的第一大老,屆時貞觀勳臣已然相繼隕落,放眼軍中,還有誰能與房俊抗衡?
更別說無論李承乾坐穩皇位還是李治逆襲成功,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帝國策略都更將注重於內政,邊疆無大戰,唯一繼續攻城掠地攫取軍功的部隊就是水師……
李道宗心中忽然想起什麼,心頭一跳,忙問左右親兵:“可知曉房俊在何處?”
左右親兵茫然,一個校尉道:“自始至終,所有戰報都未曾提及房俊的影蹤。”
宇文士及心中泛起濃濃的不安:“房俊受皇命鎮守玄德門,程務挺麾下五千兵卒皆聽命於他,現在程務挺及其麾下兵卒浴血奮戰,房俊豈能棄之不顧?不對勁,趕緊向前方各部傳令,嚴密偵查房俊的動向。”
現在於甘露殿防線這個局部戰場之上,可以說就是李道宗與房俊的對陣,然而打了半天對方主帥不知所蹤,這如何能讓人心安?
兩人對視一眼,心頭升起一片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