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在睡夢之中陡然驚醒,闖進來的程務挺大口喘息幾聲,沉聲道:“大帥,大事不好,李道宗反了!”
“說重點!”
房俊從牀榻上一躍而下,飛快的穿好衣服,又取過掛在牆上的山文甲一件一件穿起來。
程務挺上前幫忙,語氣急促:“就在剛剛,李道宗集結部隊勐攻內重門,現在內重門守軍只有千人,怕是擋不住太多時候,一旦被其攻破,後果不堪設想。”
內重門裡便是太極宮,各處宮殿樓宇散落其間,萬餘玄武門守軍一旦衝進去便可撒開向着武德殿方向推進,到時候想要將其擋住,非數倍之兵力而不可能。
房俊面容鎮定,抓起兜鍪戴在頭上,繫好絲絛:“集結部隊,入玄德門,增援內重門!”
程務挺一愣,忙問道:“不等宮內詔令嗎?”
玄德門內,即是太極宮,作爲守備宮禁的軍隊若無詔令任何情況下都不得擅入玄德門,否則誰能證明你是忠是奸,是入宮平叛還是謀逆作亂?
此刻詔令未至,若貿然入玄德門就等同犯下一個大錯,即便能夠平叛成功也是一個巨大的把柄,不僅那些御史文官們會揪住不放,就連皇帝自己爲了消除隱患也不能不予以追究。
房俊先將一柄手銃檢查一下確認裝彈之後放入肋下一個箭囊之中,在將連鞘的橫刀握在手中,一邊大步向外走,一邊斷然道:“情況危急,陛下早已授予我專斷之權,可隨時帶兵入玄德門,你不必多慮,依令行事即可。”
“喏!”
程務挺不敢多言,趕緊追在房俊身後出門,向全軍傳達軍令。他也只是職責所在的提醒一下,至於皇帝到底有無授予房俊“專斷之權”他根本不在意,軍令如山,只要房俊做了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質疑,更別說是違抗。
微雨之中,整個禁苑之內的營地都沸騰起來,房俊早已預料叛軍會在這幾日發動,只不過未曾想到是今夜而已,所以全軍上下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此刻號鼓聲響,五千人飛快集結,僅僅用了一盞茶時間便集結完畢。
房俊摁刀而立,詢問道:“右屯衛那邊如何?”
程務挺答道:“玄武門兵變,衝擊內重門,已經隔絕了內外消息,暫時未能受到城外的情況。不過末將已經派人自禁苑而出,繞道趕往玄武門外偵查情況,不久就會有消息傳回。”
禁苑之中多密林,尤其是北部邊緣更是溝壑縱橫,行走極其不便,所以禁苑與右屯衛往來消息多是走玄武門,即便李道宗把守玄武門甚爲嚴密,右屯衛也自由消息傳遞的渠道。
房俊沉思片刻,濃眉緊蹙,下令道:“你即刻率領部隊入玄德門支援內重門,若內重門淪陷則退守至甘露殿、神龍殿一線,確保立政門之安全,就算是死,也要守住立政門待援!”
程務挺不解:“待援?”
若是叛軍推進至甘露殿、神龍殿一線,就意味着宮內的禁衛、百騎司已經遭受重創,那等情況之下,東宮六率想要馳援也來不及,哪裡還會有援軍?
房俊喝道:“這是軍令,你只需遵守即可,問東問西貽誤戰機,真以爲本帥不能殺你?”
“喏!”
程務挺嚇了一跳,不敢再問,趕緊翻身跨上戰馬,帶領着裝備精良的五千麾下直撲玄德門,開門之後浩浩蕩蕩進入太極宮,然後折而向西,奔赴內重門。
房俊則率領百餘親兵部曲翻身上馬,策騎向北衝着茂密的山林疾馳而去。
若是他所料不差,右屯衛必然已經出事。
李道宗此人雖然排名在李孝恭之後常年被其壓制,被稱爲“宗室第二名將”,能力的確有所欠缺,但此人最大的優點便是性格沉穩,穩紮穩打輕易不會冒險。
此番既然率軍勐攻內重門,就意味着玄武門外已經沒有可以威脅到他的力量。
柴哲威的左屯衛會造反並不出乎他的預料,此人最擅專營、立場不堅,見到叛軍勢大投奔過去理所應當。但左屯衛的戰力堪憂,此前便遭受一場幾乎全軍覆滅的慘重打擊,此時未必能夠恢復多少戰力,如何能擋得住右屯衛的衝擊?
唯有右屯衛已經徹底糜爛,左屯衛才能從容取得玄武門外的控制權,李道宗纔敢肆無忌憚的攻入太極宮……
如果真如他的猜想右屯衛已經陷入內亂,必然是李奉戒之輩已經得手,沒有右屯衛牽制玄武門,宮內的守備力量不可能擋得住李道宗麾下的玄武門精銳。
所以他必須親自趕赴玄武門外,將右屯衛重新拉起來,他相信即便李奉戒等人成功擾亂右屯衛,高侃等人也必然不會束手待斃,而是能夠與其僵持一段時間……
*****
“殿下!”
圜丘西側臨時駐紮的軍營之中,尉遲恭大步流星直入李治營帳,一張紫紅的臉膛滿是興奮之色。
帳內,李治與蕭瑀、崔信正在議事,見到尉遲恭不經通稟便擅自闖入,眉梢微微一挑,知道是有重大事情發生,忙問道:“發生何事?”
尉遲恭上前兩步,雙手將一份戰報呈上,難掩興奮道:“剛剛到的消息,江夏郡王率領一萬玄武門守軍反正,已經集結兵力勐攻內重門!”
“嘩啦!”
李治渾身一震站起,不慎打翻了身邊的茶盤茶具,卻渾然不知一般上前兩步一把奪過尉遲恭手中的戰報,展開一目十行的看完,嘴脣動了動沒說出話,握着戰報的雙手卻在微微發抖。
蕭瑀與崔信也相繼站起,後者鬍子亂翹,高聲道:“殿下,大事可成矣!”
蕭瑀更是一拍手掌,慨然道:“郢國公果然國之干城,居然不聲不響做下如此大事,天助殿下啊!”
誰都知道玄武門對於太極宮乃至於整個長安城的重要性,說是戰略核心好不爲過。控制玄武門這個長安城的最高點,就可以將太極宮納入掌控之內,進而俯瞰整個太極宮。
只要太極宮不失,就算大軍能夠攻陷明德門殺入長安城,也要在太極宮前浴血奮戰一番,勝負難料。甚至就算殺入太極宮,皇帝也可從容自玄武門撤退,無論沿渭水過潼關前往山東、江南,還是過咸陽穿隴右直奔河西,都無人能擋。
到時候晉王即便佔據長安登上皇位,也要面臨天上二日、國中二主的狀況,帝國分裂在所難免,一場曠日持久的內戰即將展開……
現在李道宗反正歸附晉王殺入太極宮,等同於截斷了李承乾的所有退路,只能在太極宮內坐觀成敗。
然而他怎麼可能勝利?
如此絕境被那些關中各地駐軍看在眼裡,豈不正是等候多時的天賜良機?
必然羣起而響應晉王。
蕭瑀忍不住看了一旁的褚遂良一眼,兩人目光相觸,皆看懂對方的心思:本是危機重重、山窮水盡,居然硬生生趟出一條生路,且是一條通天大路,可之上九霄……
如此說來,先前所謂的“自白書”非但多此一舉,甚至有可能成爲隱患。
草率了……
李治容光煥發,多日以來的疲憊勞累一掃而空,大笑道:“豈止是郢國公一人之功?諸位能夠不畏強權,拋家舍業不顧前程,輔左本王秉承先帝遺願廓清寰宇、掃蕩奸佞,皆乃我大唐萬世之功臣也!明朝踏破長安,成就大業,本王與諸位共富貴!”
“殿下威武!”
“吾等定當追隨殿下身後,輔左殿下開創千古未有之功業!”
……
李治擡手製止諸人的興奮,因爲場面已經有些阿諛逢迎之嫌,這可不是一位英明君主所應該乾的事兒,況且目前也只是大勢在我,但未竟全功。
“行百里者半九十,眼下吾等佔據優勢,勝利唾手可得,卻也絕不能疏忽大意。”
李治冷靜下來,提醒諸人一句,而後問尉遲恭:“鄂國公以爲,當下該如何應對?”
由於麾下缺乏戰略層面的巨擘,所以軍事方面尉遲恭之言李治幾乎言聽計從。
尉遲恭沉聲道:“雖然江夏郡王佔據絕對優勢,攻陷內重門佔領太極宮的難度不大,但咱們也不能靜觀其變,應當積極應對纔是。”
諸人紛紛頷首,深以爲然。
攻破帝闕乃是首功,誰能無動於衷?
更何況李道宗雖然在最爲關鍵的時候反正,但誰也不知道他殺入太極宮之後會做出什麼事,萬一扶持另外一位親王欲自立爲帝,那可如何是好?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絕非不存在。
如果在勝利之時卻被竊取了勝利果實,那此間諸人乾脆集體撞牆自盡吧……
尉遲恭緊接着道:“微臣之見,明晨便集結全軍勐攻明德門,只要明德門攻陷,大軍可長驅直入沿着朱雀大街直抵承天門下,配合又內重門殺入太極宮的江夏郡王,僞帝插翅難逃,局勢再無變數。”
李治頷首:“可!”
他明白尉遲恭的意思,大家披肝瀝膽歷盡艱辛才率軍攻到此處,若是安坐如山眼看着李道宗攻破太極宮一舉定鼎大局,豈不很是存在感很低?
太尷尬了……
況且由李道宗主導整個戰局,變數實在太多,不得不防。
再者說來,右屯衛覆滅、左屯衛變節、玄武門失落,太極宮門戶大開,長安周邊的朝廷軍隊、東宮六率必然第一時間趕赴玄武門阻止局勢繼續惡化,能夠帶給城南的壓力驟減,此等情況之下,也正是晉王麾下軍隊大展拳腳的好時機。
外頭一個禁衛腳步匆匆而入,來到李治面前施禮,語氣急促:“殿下,剛剛斥候傳回消息,盧國公率領麾下軍隊已經拔營,正緩緩向着鳳棲原而來!”
帳內諸人大吃一驚。
程咬金無軍令而擅自調動全軍,這是要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