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管老爺們除夕快樂!】
利之所在,無所不趨。
當年關隴門閥爲何竭盡全力支持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之變”,奮不顧身的與大唐的整個中樞權力抗衡?因爲他們所希望得到的利益唯有在太宗皇帝身上才能得到,那些利益是時爲太子的李建成所不願給、也不能給的。
所以在利益的驅使之下,關隴門閥與秦王天策府聯手,甘冒奇險、排除萬難,終究成就皇圖霸業。
雙方所獲取的回報較之付出,高出了何止百倍、千倍……
十幾年前發生的故事,許多人甚至直接參與其中,時至今日記憶猶新,自然愈發難以抵禦那種甘冒奇險之後所獲取的豐厚利益,他們相信歷史總是在重複,既然當年的太宗皇帝與關隴門閥能逆而篡取,憑什麼今天他們與晉王就不行?
行與不行,總要做了才知道。
畢竟與豐厚的收益相比,冒再大的險都是值得的……
……
帳外褚遂良快步而入:“殿下,鄂國公派遣蘇將軍過來,接洽會師事宜。”
李治頷首:“請他進來。”
褚遂良到門口掀開門簾,頂盔摜甲的蘇伽大步而入,先將兜鍪摘下,而後單膝跪地:“甲冑在身,不能盡全禮,請殿下贖罪。”
李治面上笑容溫煦,書案之後起身走出,上前雙手搭着蘇伽肩膀將其扶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讚許道:“雖然戰事有所挫折,但蘇將軍追隨鄂國公身先士卒,爲大軍爭取了渡河之陣地,此乃殊勳,稍後本王不吝賞賜。”
右侯衛打了敗仗,但這個時候自然不能追究其兵敗之責任,反而要儘量予以安撫,消弭自尉遲恭而下所有右侯衛將校兵卒的忐忑之心,畢竟這可是晉王麾下戰力最強的部隊,堪稱柱石。
連吃裡扒外的蕭瑀他都能容忍,何況是兢兢業業的尉遲恭?
他或許不如李承乾天生仁厚,但論及心胸之寬廣,卻自認絕對不會輸給李承乾……
蘇伽沉聲道:“多謝殿下寬宥。”
李治請其在崔信下首落座,讓人上茶,而後問道:“當下局勢如何?”
真正的戰場在灞水以西,橫跨滻水兩岸直至長安城下的寬廣區域,其間地勢複雜、土塬衆多、合流穿插、山林茂盛,因爲隔着一條灞水,所以消息並不暢通。
蘇伽道:“此番兵敗,皆乃程咬金狡詐陰險,我軍準備不足所致,不過即便如此,也可見程咬金三心兩意、逐利而行的嘴臉,這對殿下來說是一件大好事。”
李治眼睛一亮:“可否將其招納?”
蘇伽想了想,搖頭道:“很難……程咬金奸狡油滑,之前鎮守長安之時便袖手旁觀、待價而沽,現在又豈肯陪着殿下甘冒奇險?除非殿下的優勢很大,否則難以將其招納。”
李治也知道很難,嘆息一聲:“可惜了。”
左武衛乃是十六衛當中戰力第一等的存在,若是能夠招入麾下,必然實力大增,最起碼會抵消掉身後緊追不捨的右武衛,使得己方優勢愈發增大。
但人家程咬金老早就亮明瞭態度,想要我的支持可以,無論是誰都得等你們奠定優勢再來談,籌碼利益可以小一點,但老子不陪你拼命……
蘇伽續道:“如今左武衛正在白鹿原以東滻水附近修整,右衛將軍樑建方在其北薄陵一帶,因爲損失慘重,所以要增補很多兵卒,雖然程咬金賠償其大量馬匹、軍械,但戰鬥力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恢復,可以作爲一個突破的弱點予以針對。”
“另外,東宮六率數萬軍隊佈置在東苑向南直至樂遊原的狹長區域之內,重重佈防、戰線嚴密,又有李靖在春明門坐鎮指揮,可謂固若金湯,所以必須繞開東宮六率的防線纔有可能突進至長年城下。”
李治點點頭,起身來到輿圖前,按照蘇伽所言仔細觀察地圖。
以麾下十萬烏合之衆的戰鬥力,萬萬不敢硬撼東宮六率的陣地,那何找死沒什麼分別。樂遊原向南,便是鳳棲原、洪固原、少陵原,各座土塬縱橫交錯一直延伸至終南山下,想要繞開東宮六率的防區,最近的道路便是直接擊破樑建方,然後在左武衛與東宮六率之間的薄陵一帶向西突進,直抵長安城下。
但如此一來,風險極大,因爲就算能夠快速擊破樑建方的陣線,進而向長安挺近,一旦南側的左武衛與北側的東宮六率雙向夾擊,要麼後路被斷成爲甕中之鱉,要麼被攔腰截斷從中擊潰。
說來說去,重點還是在程咬金。
若是不能招納程咬金,就只能將其徹底擊潰,如此才能經由少陵原、神禾原直抵長安城南,兵臨長安城下。
然而從之前戰事來看,程咬金根本沒有死守陣地的意圖,完全是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跑的策略,以保全力量爲上。如此一來,大軍浩浩蕩蕩與跟他打一場硬仗,這老賊很可能見機不妙向南遁逃,幾萬人跑進終南山中想追也追不上,可是等到大軍向長安挺近,又得防備老賊忽然從終南山鑽出來,一旦與北邊的樑建方雙向夾擊,結果與先前並無不同……
“這老賊!”
李治恨得牙根癢癢,卻又束手無策。
旋即又問:“鄂國公可有章程?”
蘇伽道:“鄂國公之意,無論突破樑建方的陣地還是經由程咬金的陣地,重要之處都在與程咬金。要麼將其徹底擊潰,要麼與其達成協議。”
李治頭痛道:“程咬金老奸巨猾,不見兔子不撒鷹,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轉投本王麾下。”
“倒也不必程咬金來投,只需殿下給出一個令其不得不動心的承諾,而後再來一次‘左武衛力竭不敵向南潰逃’的舊事,放開陣地任由咱們通行,且不得半途偷襲,倒也不是沒可能。”
“唔?”
李治陷入沉思。
要想將程咬金徹底拉到自己這邊,難如登天。那老狗早就打定主意兩不相幫,如此不將任何一方得罪死,天下穩定之後憑藉其功勳、實力、地位,新皇也不敢將他怎麼樣,繼續穩穩當當的做他的開國公。
先前想要待價而沽的主意已經失敗,現在的程咬金絕對不肯爲了一些虛無縹緲的利益冒半點險。
但若只是與其達成協議,使其主動讓開陣地,或許可行……
至於要給予程咬金什麼樣的承諾、什麼樣的利益,這一點李治連想都不想。
他現在一無所有,一旦戰敗更是身死魂滅,出了黃土一抷還是一無所有,所有給出去的東西都要一樣一樣從李承乾的手裡搶過來纔算數,還有什麼捨不得呢?
他甚至沒有召集帳下謀臣們商議,當即便讓侍立一旁的王瘦石研磨,取過紙筆,略一思索,便寫就一封書信。
王瘦石在一旁瞥了一眼,見到李治答允給程咬金的承諾與利益,頓時就倒吸一口涼氣,若非他城府深沉,怕是當場都能驚呼出來……
敕封吳國公,以吳越之地封之,左武衛大將軍不變,再加官水師大都督……這豈不是將房俊的家底悉數轉讓給了程咬金?
誰都知道房俊富甲天下,幾乎一大半的家產都在江南,單單一個華亭鎮便匯聚了無窮無盡的財富,更有江南船廠這樣的帝國柱石。若程咬金能夠據爲己有,當爲天下第一等封國。
殿下也太大方了……
想必這封信送到,程咬金馬上就回轉變立場,徹底投入晉王的陣營。
李治瞥了王瘦石一眼,俯身吹乾墨跡之後,裝入一個信封,又用火漆將封口封死,加蓋了晉王的璽印標記,交給蘇伽。
“你持此信渡河回去,本王稍後派人前往與鄂國公商議渡河會師之時機,而後你親自擇選忠貞之士將這封信送給程咬金,無論如何,這封信萬萬不能流落在外。”
蘇伽並不知信的內容,但也知道想與程咬金達成互不侵犯甚至退避三舍的協議,付出的代價必然非同凡響,這樣的信箋流落在外,定會導致物議沸騰,對晉王極爲不利。
起身雙手接過書信收好,施禮道:“末將這便回去覆命。”
李治頷首:“大事要緊,勞煩將軍了。”
蘇伽忙道:“職責所在,願爲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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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擊潰右後衛之後,將部隊駐紮與司馬村附近,這裡原本是杜氏農莊,既有杜氏祖塋,又有杜氏於此修築的豪華莊園,此前關隴兵變之時遭遇亂軍襲擊,杜懷恭喪命於此。其後杜荷派人略作修繕,未等完工,再度遭受晉王兵變被迫停工,現在自然被程咬金徵用。
莊園最豪華的房舍之內,脫去甲冑的程咬金正在與牛進達一邊飲茶,一邊商討當下局勢。
程咬金拈了一塊糕點放進口中,嚼了兩下道:“軍中伙食最近搞得跟不錯,這糕點甚至不比府中那個從江南聘請的師傅差……秋日將至,雨水漸多,長安周邊的糧食收割可曾完工?”
糧食乃國家基石,如今因爲晉王把持潼關導致漕運斷絕,海外收購的糧食不能運入關中,各地的糧食收割便是頭等大事,萬一因爲戰事耽擱了農時導致糧食未能在雨季到來之前收割完畢,致使關中糧食產量大跌,那就有社稷動搖之虞。
無論朝廷還是叛軍,誰都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畢竟最終不管是誰獲勝,都想要安安穩穩的坐上皇位,順順利利的治理國家,而不是如外族入寇那般燒殺擄掠一番便揚長而去……
兄弟相爭,總歸還是要顧忌底線的,否則就將引起衆怒,衆叛親離,一個不將關中黎庶、億萬生靈放在心中的帝王,如何得到普天之下的支持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