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朝野上下皆言你房二好妻姐,但吾卻是不怕,差着輩分呢,哈哈……畢竟房陵那個賤貨自薦枕蓆你都看不上,可見你還是有幾分底線的,又豈會覬覦丹陽公主呢?”
薛萬徹酒至酣處,言語無忌,自以爲刨開心扉對房俊的“底線”予以嘉獎,殊不知房俊早已尷尬得無地自容,甚至有些惱羞成怒。
什麼叫“好妻姐”?
咱與長樂兩情相悅,雖然發乎於情並未止乎於禮,可長樂已然和離未曾婚配,朝朝暮暮花前月下礙着誰的事兒了?武順娘更是夫婿早喪,一個寡婦帶着兒女在一羣狼心狗肺的夫家“親人”中間飽受詰難、艱苦度日,自己予以關懷,有何不可?
善德女王更是如此,一個女子國王背井離鄉來到長安,若無他房俊送溫暖,不知將要遭遇多少權貴之玩弄凌虐,你情我願,有什麼問題?
若自己當真“好妻姐”,豈能任由巴陵公主送到嘴邊卻不啃一口?
簡直冤哉枉也!
房俊鬱悶的幹了一杯酒,嘆氣道:“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不外如是!”
這一點,薛萬徹倒是完全贊同:“男兒漢三妻四妾拈花惹草,豈不正是本事?唯有那些下賤貧苦的泥腿子才守着一個婆娘過日子,倒不是他們不想找,而是養不起……似二郎這般人中之傑、大權在握,宅子裡卻只有那麼幾個妻妾,相比那些個妻妾成羣的當世大儒,簡直堪稱道德模範!”
這還真不是薛萬徹吹噓。
男尊女卑的社會裡,對於男人之寬容難以想象,蘇軾講自己已經懷孕的小妾送人以供把玩,可曾影響其千古文豪之名流?朱熹勾引尼姑爲妾,且因涉嫌“扒灰”被韓侂冑彈劾,他自己都曾說出“諒皆考覆以非誣”之語不再做辯解,後世不還是有無數“孝子賢孫”爲其洗脫罪名,奉其爲聖?
男人到了一定地位,女人那點事兒根本就不算事兒。
但是如房俊這般年少風流、當世豪傑,卻並未如尋常紈絝子弟那般貪花好色、縱慾無度,府中唯有一妻三妾,着實是異數。
房俊哈哈一笑:“人要懂得及時行樂,‘花開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否則辜負大好年華,待到將來行將就木,思及當年,豈不扼腕而嘆?但也要懂得適可而止,當知器滿則傾、物極必反,子曰:過猶不及嘛。”
薛萬徹腦子不大好使,且是武將,但出身名門,從小是讀過書的,聽着房俊這句話,擊節讚歎:“此言當爲吾輩之警戒,當浮一大白!”
兩人碰杯飲盡。
又閒聊一會兒,房俊問道:“郡公此番奉命鎮守渭水北岸,但剛剛抵達營地便渡河而來,已然觸犯軍紀。英國公治軍嚴謹,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若予以追責,當誠懇認錯,萬不能當面頂撞,否則要吃大虧。”
薛萬徹大咧咧一擺手,噴着酒氣道:“無妨!跟你說啊,此番東征,吾與阿史那思摩那蠻衚衕路,衝殺之時,倒也結下一番情誼,且吾二人皆爲降將,身份與別不同,也曾感悟出一份降將的處世之道,不摻合政治,不謹小慎微,有些時候犯一些小錯,非但無傷大雅,反而頗有好處。”
房俊一琢磨,嘿,這兩個夯貨不笨吶!
身爲降將,最嚴重的問題便是“忠誠”是否可靠,不摻合政治是一定的,否則大唐朝堂這些個老銀幣能把那些腦子不大好使的胡人給玩死,這是常識,不足爲奇,但“不謹小慎微”就顯現智慧了。
按理說,一個降將爲了避免遭受猜忌,定要謹小慎微、循規蹈矩才行,出格的事情做多了,難免惹人嫌疑。但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其實反而予人一種城府深沉、心中掩藏大志的感覺,反倒是粗豪淺薄、不拘小節更能夠讓人放心……
這兩個傢伙是人才啊。
薛萬徹見到房俊讚歎,登時更爲得意,笑道:“此番橫渡渭水前來,亦是此意,不是都害怕我與二郎你私下勾結麼?嘿嘿,咱就乾脆不閃不避,堂而皇之的登門。誰懷疑?那就讓他懷疑去!頂了天咱也就是違背軍令,抽個幾鞭子、打上幾軍棍的事兒,捱得住!”
房俊給他斟酒,實心實意的敬了一杯。
都說阿史那思摩與薛萬徹這兩人一個憨、一個傻,可特麼瞅瞅做出來的事兒,聰明人也沒這麼通透啊!他就把自己放在渭水北岸,讓大傢伙都清清楚楚的看着他,稍有風吹草動都瞞不住人,總不會有人說他私下裡藏奸的話語了吧?
任何人想要在朝堂上廝混,都要有屬於自己的生存智慧,就好似房俊當年“自污名聲”以及之後營造出一副“桀驁不馴”“恣意妄爲”的標籤一樣,用以武裝自己、保護自己。
兩人推杯換盞,一直飲到月上中天。
薛萬徹素來以酒量豪雄自詡,但是在房俊面前卻不敢耀武揚威,酒至酣處,便及時停止,否則非得喝死不可。
房俊出營親自將薛萬徹送到渭水河邊,薛萬徹大着舌頭不斷叮囑,定要將丹陽公主接出來。
房俊自然頷首,以他與薛萬徹的交情,這事兒必須得辦好了。
他知道薛萬徹是個粗中有細的,根本不是害怕關隴門閥趁他不在京中爲難丹陽公主,而是擔憂這位殿下獨守空閨耐不住寂寞偷漢子。
畢竟,高祖皇帝生的公主就沒幾個端莊貞烈的,素來以作風豪放著稱……
回到中軍帳,房俊也有些酒意上涌,讓親兵燒了熱水沐浴一番,倒在榻上便睡。清晨天尚未亮便起牀,洗漱之後用了早膳,策騎帶着親兵巡營一週,然後叫開玄武門,來到內重門裡太子居所,覲見太子殿下。
李承乾剛剛用膳完畢,穿着一身青色長衫,坐在窗前茶几邊與劉洎一邊飲茶,一邊商討事宜。
房俊通稟之後入內,先向李承乾見禮,而後與劉洎相互見禮,李承乾這才說道:“二郎快快坐下,先飲一杯茶。”
見到房俊大清早的頂盔貫甲,便知其必然是剛剛巡營完畢,心中對這位肱骨之臣不因地位崇高、功勳顯赫而對軍務有所懈怠而感到欣慰,言語神情自然愈發和藹。
房俊謝過,坐下之後呷了一口茶水,看了劉洎一眼,見其並無迴避之意,也不以爲意,便將昨夜薛萬徹抵達渭水北岸之後,橫渡渭水跑到右屯衛軍營之事稟告一遍。
這是非常有必要的,薛萬徹故意爲之,不在意李勣是否對其鞭笞懲戒,但房俊身爲東宮兩大軍方大佬之一,一舉一動不知多少人看在眼裡,若是趁機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說他與李勣暗中有所糾葛,那就不好辦了。
固然李承乾對他極爲信任,他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卻消耗這來之不易的信任……
果不其然,房俊說完,李承乾便看了劉洎一眼,默然不語。
劉洎略微有些尷尬,但轉瞬便恢復如常,頷首道:“昨日之事,宮內多有耳聞,傳來傳去的有些過分,故而吾一大早趕來向殿下通稟,以免有不知底細之人跑來聒噪,污衊越國公與英國公暗中牽扯,動搖軍心。”
房俊恍然,這官迷一大早的跑到太子這邊,居然不是商談和談事宜,而是來打小報告的……
遂皮笑肉不笑,道:“哦?那吾可要多謝劉侍中秉持公道,爲吾洗脫冤屈,這滿朝文武,也唯有劉侍中能夠爲了本官之事夙興夜寐、茶飯不思,時時刻刻的都盯着,不忘關懷,着實用心良苦。這份情,房某人記在心裡,他日必有回報。”
劉洎面色便有些難看,淡然道:“非是爲了越國公這般上心,而是身爲人臣之本分,職責在身,越國公不必介懷。”
吾盯着你乃是身爲侍中之職責,只要你自己不做壞事不心虛,有什麼好怕?
眼見兩人又要掐起來,李承乾忙道:“此事孤已知曉,二郎不必在意。只不過薛萬徹這般堂而皇之的渡河與你歡宴飲酒,只怕關隴那邊不會以爲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