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風、論調還是一致,不過與前次不一樣,雖然也展示強硬,表達己方不會讓步之決心,卻已經有了商討之餘地。
喝着茶水、翹着二郎腿的房俊忽然將茶杯放到案几上,插話道:“既然僵持不下,何必白費心機?春日將近,地氣蒸騰,容易上火,各位不妨回去多喝一些去火的茶水,也能身強體健,延年益壽……就此散去吧,各回各家,各尋自在。”
堂內諸人目瞪口呆。
都知道你不贊成和談,可是這纔剛剛開始便慫恿大家散夥,這也太過分了吧?
蕭瑀氣得臉色鐵青,忍着怒氣,卻又不好隨意開口。
難不成還能喝叱房俊一番,要求和談繼續?若是那樣,自己這邊氣勢全無,爭取和談之心昭然若揭,必將落了下乘,繼而被關隴方面死死壓制。
心裡氣得要死,恨不能將這個棒槌一腳踹到門外去……
這不是故意拆臺嗎?瞎搗亂!
蕭瑀不理會房俊,這就是個來搗亂的,越搭理他就越來勁,沉聲對宇文士及道:“眼下太極宮內鏖戰不休,雙方傷亡慘重。都是大唐兵卒、帝國子民,沒有戰死疆場血染邊疆,然而歿於此等內鬥之中,殊爲不智,痛心疾首。想必若干年後,今日之戰必將廣爲流傳,受子孫唾罵,吾等皆遺臭萬年矣!”
宇文士及沉吟未語,一旁甚少說話的令狐德棻頷首道:“正是如此!無論如何,這麼多二郎歿於這場戰事之中,乃是帝國的損失,更是吾輩之罪責!眼下既然雙方雙方都有意於和談,將流血減小至最少,不妨簽署一份意向,暫且停戰,後續視和談之進程再做調整。”
自從當年被武媚娘給撓了個“滿臉桃花開”,一輩子蓄養之名譽蕩然無存,令狐德棻便潛居府邸一心著書立說,卻好似忽然之間開竅了一般,性情大變,將前半生之暴躁、跋扈盡皆拋開,變得沉穩厚重、一心治學,將權勢名利盡皆拋開,人生驟然通透。
忽然就進化了……
許多不屑於其人品之人反而愈發對其敬佩,如今早已成爲當世聞名的大儒,參與編纂《五代史志》等書籍,文名播於天下。
聽到令狐德棻的話語,宇文士及略作思索,頷首認可。
無論雙方最終和談之結果如何,眼下停戰都是應有之意,否則一邊打一邊談,想要談出一個子午卯酉實在是難如登天。
蕭瑀撫掌笑道:“正該如此!”
眼下東宮、關隴雙方推動和談的各方勢力,都有着一個共同的認知:唯有和談成功,他們才能從中攫取利益。
所以他們對於和談非常熱衷,也做好了排除萬難、堅持到底的準備,否則剛纔房俊那一番胡攪蠻纏,便足以令這場談判暫時終止。而今雙方卻將房俊置於一旁,任何搗亂,視若無睹。
房俊在一旁拈着茶杯,冷笑不語。
很快,雙方就戰且停戰達成協議,在一份文書上簽字畫押,使得和談的第一階段完美達成。
當然,這不僅是急於促成談判的各方勢力所願意見到的局面,便是對和談甚爲牴觸的長孫無忌、房俊等強硬派也算是一個好消息。太極宮鏖戰,對於雙方兵力之損耗巨大,雙方軍隊都有些厭戰情緒,導致士氣低落,若是繼續這種傷亡極大的鏖戰,結果如何,殊難預料。
說不定什麼時候其中一方便堅持不住,士氣崩潰導致軍隊譁變,進而一敗塗地……
有了停戰的緩衝,東宮可以等待安西軍馳援,而關隴亦可從容等候天下門閥的援軍陸續進入長安,補強實力。餘下的,便是要看雙方的援軍誰能夠更快一步抵達,完成對於對方的兵力壓制,極大的提升勝利概率。
當然,還有最爲重要的一點。
李績引數十萬大軍於外,已經從洛陽啓程奔赴潼關,就算行程再慢,一個月的世間也足以抵達關中。到那個時候,李績的就必須表述自己的傾向,自東宮、關隴之中擇選其一,予以支持,那纔是底定長安亂局的時候。
所以在這個時候,誰也不願意拼着巨大的消耗繼續並無太大意義的鏖戰,不妨相互收斂,整頓兵馬,等着李績推出終極答案,而後再予以應對。
如果雙方當真能夠達成和談,消弭這場兵變,那麼李績的立場也並不重要,因爲到那時東宮將會與關隴達成和解,李績也只能服從於東宮之下,否則便是起兵謀逆的亂臣賊子。
縱然李績敢那麼幹,他麾下數十萬大軍也勢必分崩離析,進而將整個帝國都捲入戰火之中……
……
一個上午的磋商談判,雙方達成一致:暫且停戰。
談判就是如此,要反覆的拉鋸、磋商,然後根據局勢的不斷變化調整自己的目的,猜測對方的底線進行試探。
到了晌午時分,此次談判告一段落,蕭瑀好客的請宇文士及、令狐德棻留下飲宴,卻被兩人拒絕。
宇文士及道:“既然達成停戰之協議,吾這就趕回去與趙國公商議一番,對麾下軍隊予以約束、調整佈防,以免有軍隊擅自行動,導致雙方摩擦,進而因其誤會,破壞了這份停戰契約。”
事實上,他是要趕着返回延壽坊將此間達成之協議告知長孫無忌,然後聯合關隴各家警告長孫無忌莫要一意孤行,打着自作主張破壞停戰契約之舉措。一旦有軍隊驟然發動攻擊,則東宮對於關隴的信任將會立即崩潰,致使和談蒙上一層陰霾,這是關隴門閥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蕭瑀自然心知肚明,也瞅了瞅已經起身往外走的房俊,頷首道:“如此甚好,你我雙方都要謹慎行事。”
他也得回去懇請李承乾對房俊予以約束,以免這廝犯渾,私自於玄武門外調集軍隊悍然攻擊關隴,肆意破壞眼下和談之局面……
兩人默契的對視一眼,蕭瑀將宇文士及、令狐德棻一行送走,然後顧不得吃飯,緊趕慢趕來到太子居所,通稟之後一進門,果然見到房俊正陪着李承乾享用午膳。
蕭瑀對房俊甚爲忌憚,不僅在於此子能力卓越,更在於太子對其毫無保留之信任,萬一太子被其蠱惑,同意他那一套“談判桌上的利益是由軍隊的勝利爭取而來”的理論,說不得便會允可他再一次對關隴軍隊發動突襲。
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一旦那等局面出現,和談將會完全由軍方主導,談得好了軍方默認,談得不好便肆意發動進攻力求爭取優勢,那還用他們這些人幹啥?
到時候好處全都是軍方的,後果卻要他蕭瑀來背……
李承乾見到蕭瑀上前施禮,隨意的擺擺手,笑道:“宋國公來得正好,城外今日送來一些青菜,此等冬末春來之際,正好敗敗火,一起嘗一嘗。”
如今關隴軍隊叛亂,早已截斷長安城向東之區域,位於驪山之中的無數溫棚自然落入叛軍之手,導致東宮想要吃到新鮮菜蔬着實苦難。偶爾弄到一些,就連太子李承乾這等尊貴人物都珍而重之。
蕭瑀淨了手,坐在李承乾下首,與房俊相對,內侍給他擺佈碗筷之時,笑道:“若是數量還好,可賜予幾位公主一些。到底是金枝玉葉,自幼錦衣玉食,這段時間屈居於內重門裡,着實是受了委屈。尤其是長樂殿下與晉陽殿下,皆乃陛下嫡女,飲食有時甚至與婢女相同,老臣聞之心酸。”
大戰一起,各地兵荒馬亂,物資匱乏,便是東宮也深受影響。
李承乾瞥了低頭吃飯的房俊一眼,心說這話還用得着你蕭瑀提醒?這青菜是從玄武門送進來的,肯定先過房俊的手,以這廝的德性,即便孤這邊連個菜梗都沒有,也一定要先送到長樂與晉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