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並未駕崩?!
長孫無忌只覺得心中狠狠一震,連呼吸都急促起來,狠狠喘了一口氣,旋即一口咬定:“此事千真萬確!”
陛下的身體本就因爲常年服食彈藥而導致衰敗,東征過程之中已經顯露油盡燈枯之跡象,全憑那些丹藥一直吊着,否則早就出了大問題。那等情形之下又遭遇受驚落馬,再加上自己交給諸遂良的毒藥……
怎麼可能再出現意外?
唯一有可能導致自己計劃出現不可預測之後果的環節,或許便在於諸遂良能否按照自己的叮囑順利的將毒藥摻於陛下的湯藥之內。可諸遂良早已完全被自己拉攏、脅迫,他豈敢冒着闔族被屠的風險陽奉陰違?
前思後想,長孫無忌斷然認定此事絕不可能出現任何意外。
可心中依舊難掩驚悸……
見到長孫無忌這般堅定,宇文士及心中的擔憂卻並未完全消散。畢竟事到如今,長孫無忌早已騎虎難下,縱然有那麼一絲半點的可能出現意外,長孫無忌也一定不會承認,否則關隴各家也好,天下門閥也罷,誰還敢跟着他發瘋?
時至今日,旁人都能急流勇退,唯獨長孫無忌早已退無可退。
自古華山一條路,要麼生,要麼死……
宇文士及心念電轉,瞅了一眼身邊的令狐德棻,兩人眼神不着痕跡的一觸即分,對長孫無忌道:“對於各家要求繼續和談之請求……輔機你覺得該當如何?”
話題重歸和談上來,說到底,對於各家來說和談纔是最穩妥的選擇,轟轟烈烈的戰鬥到底並不符合各家的利益。
況且長孫無忌的保證在宇文士及看來並不能盡信,爲了防備那等不可承受之後果,還是儘早進行和談來得更爲適宜,雖然這有些冒犯了長孫無忌的利益,卻也不得不爲之……
長孫無忌沉默少頃,最終眉毛一挑,頷首道:“可。”
宇文士及心中一鬆,他還真怕長孫無忌一硬到底無所顧忌,強勢拒絕和談繼續。若是那般,只怕整個關隴的分裂崩潰就在剎那之間……
他與令狐德棻一齊起身,告辭道:“既然如此,那吾等便趕緊返回,商議一番對策,稍候給東宮送信,要求和談繼續。”
長孫無忌起身相送,顯得甚爲客氣:“如此,便勞煩二位了。咱們關隴一體、同氣連枝,值此危難之際自當精誠團結、竭盡全力,也請二位轉告各家,吾長孫無忌非是吃獨食的小人,往後但有半點成就,亦會兼顧各家。”
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偏廳門口,長孫無忌反身坐回椅子上,婆娑着隱隱作痛的傷腿,心中惱火無限,臉上滿是陰霾。
忽然,他腦海之中想起房俊那個棒槌曾說過的一句話:以團結求團結,則團結亡;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
越想,越是覺得至理名言,洞悉世情!
*****
翌日清晨,房俊早早起牀,洗漱之後簡單用過早膳,便頂盔貫甲披掛整齊,帶着親兵巡視營地。昨日太極宮內一場大戰,雖然入夜之後戰事停歇,雙方偃旗息鼓,但此戰之影響甚大,長安內外、敵我雙方都瞪大眼睛謹防對方,以免鬆懈之下遭遇偷襲。
巡視一週,見到各部按部就班、各司其職,並未有一絲一毫懈怠之現象,房俊這才放心,回去營帳換了一套紫色官服,頭戴襆頭,腰纏玉帶,懸金魚袋,貴氣盡顯、威風凜凜,兼且他此前西域之行餐風露宿、行程艱難,導致整個人瘦了一圈兒,臉頰深陷、面容清癯,再配上微黑的膚色,腰背挺直龍行虎步,整個人看上去淵渟嶽峙、氣度儼然,雖然依舊顯得年青,卻初具朝廷大員那股凜凜官威。
而後直至玄武門下,叫開城門,感到內重門裡覲見太子李承乾。
趕到之時,堂內並無他人,李承乾正蹙着眉坐在書案後沉思,見到房俊上前施禮,隨意的擺擺手,亦起身道:“不必多禮,隨孤去見一見那位混賬王叔吧,看看他有何話說。”
房俊一愣,忙躬身道:“喏。”
君臣兩人走出門外,李承乾披了一件狐皮大氅,拖着瘸腿走在前頭,房俊落後一個身位,再有數十禁衛緊隨其後,隨時警戒。
一行人穿越內重門與玄武門之間空曠的廣場,抵達緊鄰玄武門下的一排房舍,站在其中靠內的幾間房屋前。
門前有衛兵看門,見到太子殿下前來,急忙上前見禮,而後打開房門。
房俊帶着幾個禁衛率先邁步而入,屋內光線很暗,眯着眼適應一下,便見到屋內站着兩人。昔日容光煥發、貴氣逼人的荊王殿下神情頹廢,一身衣袍凌亂骯髒,素來咄咄逼人、高人一等的柴哲威亦是面容枯瘦、精神萎靡……
確定屋內並無異常,幾個內侍分列兩側,目光釘子般盯在兩人身上,但有異動便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予以擒殺。
房俊這才側身,將李承乾請入屋內……
……
屋子裡光線很暗,李承乾入內,站在廳中略微適應一會兒。
李元景與柴哲威已經齊齊上前,“噗通”一聲跪倒在李承乾腳下,涕泗橫流、悔不當初:“罪臣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宅心仁厚,還請看在臣誠心悔過的份兒上饒了這次,官職爵位儘可收回,終生居於府中,不踏足府外半步!”
然後“邦邦邦”的磕頭,哀求不絕。
他兩人所犯之罪不僅必死,甚至若遇到一個手段殘暴的皇帝,“夷三族”亦不爲過。不過所謂的國法,一般來講很難加諸於皇族貴胄之身,再是必死之罪,若皇帝一心寬恕,卻也不是全無轉圜之餘地。
“人治”社會,皇權至上,很多事情都取決於君王一言,所謂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基本不可能存在,更別提什麼“司法公正”,皇帝所要考慮的唯有是否能夠平衡朝局、平息輿論,在此基礎之上,罪犯是傷是死,其實全無干系。
所以這兩人即便犯下謀逆大罪,卻也不肯斷絕一線生機,將尊嚴全部拋開,磕頭如搗蒜……
房俊在一側負手而立,並不插言。
這兩人雖然罪該萬死,但死活全憑李承乾一念之間,他身爲臣子並不會強行干預。即便只需他此刻道一句“此二人罪大惡極,需懲前毖後”,李承乾必將下令斬首……
時至今日,這兩人是生是死早已無法影響局勢,即便活下來也必然是一個流放三千里的大罪,今生今世再也無望迴歸長安,且手中勢力已經被連根拔起,斷無可能興風作浪。
李承乾的確是個心軟之人,原本的憤懣之心在見到兩人憔悴的形容之後便消減了幾分,見到兩人這般全無尊嚴跪在面前搖尾乞憐,不禁心生惻忍。
他先是嘆息一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二人所犯下之罪孽罄竹難書,天下皆知,是生是死已然非是孤可以一言而決。待到此次事了,孤會於朝堂之上徵詢大臣們的意見,能否尚有一線生機,聽天由命吧。”
言罷,未將兩人狂喜的神色放在心上,而是盯着李元景,目光之中滿是惻忍,頓了一頓,才說道:“只是有一個噩耗要告知荊王叔,當日你率軍攻打玄武門,之後兵敗向西逃竄之時,王府之中陡然燃起大火,火勢猛烈,不可救援。待到火勢熄滅,兵卒入內查看,發現闔府上下皆已罹難,無一活口……”
狂喜的神色還掛在臉上,陡然而來的噩耗令李元景如遭雷噬,面容扭曲僵硬,好半晌才顫聲道:“這這這……怎麼可能?”
房俊也嚇了一跳,居然有這等事?
李承乾嘆息一聲,手撫着椅子扶手,遺憾道:“長安城內戰事頻仍,血火紛飛,這個消息一直未能傳遞出來。前兩日和談開啓,雙方文書往來、官吏交流,孤這纔有所聽聞。荊王叔,節哀順變。”
李元景整個人都好似被凍僵了一般,覺得完全不可置信,臉上反而尚未露出悲傷欲絕之色,只是下意識的說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