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武媚孃的質疑詢問,房俊心中一驚。
這娘們兒果然是天賦異稟,對於一切陰謀籌劃都有着敏銳的嗅覺……
房俊乾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這話說的……若是連吾等都喪失了反被爲勝的堅定意志,麾下兵卒又豈肯拼死奮戰?還不如趕緊收拾行囊,撤出關中前往河西龜縮起來。行啦,勿要多談國事,應該談一談攸關你們切身利益之大事……今晚爲夫宿於何處?”
身後替他揉捏肩膀的金勝曼臉兒一紅,武媚娘秀眸閃閃,似笑非笑的睨着轉移話題的郎君。
高陽公主則一臉嫌棄,白皙的小手擺了擺,嗤之以鼻:“好似誰稀罕似的,今夜你自己睡吧。”
房俊嘿的一聲,眨眨眼,煞有介事道:“此番前往洛陽,雖然來去匆匆、長途跋涉,但總歸比之自西域千里馳援輕鬆得多,故而爲夫現在神元氣足、龍精虎猛,不如今夜幾位賢妻輪番上陣,大家相互切磋,一較長短……”
“呸呸呸!”
這等渾話說得連武媚娘都臉兒紅通通的,啐道:“好不知羞,誰稀罕跟你切磋?老夫老妻知根知底的,趕緊沐浴更衣之後歇下吧。”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其中的歧義,擡手以袖掩面,羞不可抑,一張膩白絕美的臉蛋兒雲蒸霞蔚,好似蒸熟的螃蟹一般。
高陽公主也紅着臉,嗔道:“你這娘子真真是瘋了,怎能如這個棒槌一般口不擇言?呸!你也不知羞。”
房俊哈哈大笑,被高陽公主在腿上掐了一把,催促着起身去了後邊沐浴更衣,然後一個人去一側的帳篷穩穩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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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東宮六率進行了大規模的兵力調動,數千精銳兵卒蜂擁而上,直抵承天門一線。然而出乎關隴軍隊預料的是,東宮六率並未強行救援被團團包圍的程處弼部,使得關隴軍隊“圍點打援”的想法徹底告吹,反而在黎明之時強攻承天門。
李思文部、屈突詮部自兩翼蜂擁而上,繞過嘉德門、太極門區域的關隴軍隊,向其身後的承天門一線發動猛攻,數千兵卒在震天雷與弓弩掩護之下,不計傷亡的發動突襲,試圖截斷突入太極宮的關隴軍隊後路。
這一戰術大大出乎關隴軍隊之預料,東宮六率居然放棄救援程處弼部,坐視其陷入包圍之中隨時可能全軍覆沒的危機,使得包圍程處弼部的軍隊措手不及,不知應當如何應對。
此時固然可以殲滅包圍之中的程處弼部,可一旦承天門失陷,後路被斷,反而是自己陷入東宮六率之包圍……
得知戰局突變的長孫無忌從牀榻上爬起,拖着一條傷腿,緊急制定了全軍後撤的計劃,令城外長孫嘉慶部連夜入城奔赴太極宮,於掖庭進入太極宮,進逼肅章門、右延明門一線,迫使東宮六率收縮陣線。其餘軍隊則正面固守承天門、永安門、長樂門一線。
而突入太極宮一驚包圍程處弼部之軍隊,則散開包圍圈,向後方承天門撤退……
正如房俊所預料那般,在李績引兵於外、態度不明的當下,長孫無忌深感忌憚,不敢殲滅程處弼部。戰陣之上刀箭無眼,萬一程處弼戰死軍中,等同於將程咬金徹底推向東宮再無任何轉圜之餘地。而程咬金與李績之間的關係甚爲親厚,彼此信任,一旦因此影響到李績的傾向,關隴將會追悔莫及。
……
長孫無忌坐在偏廳之內呷着茶水,聽着正堂內人聲吵雜、腳步匆匆,心中一片亂麻,甚爲鬱悶。
原本在他設想之中,李二陛下駕崩,東征大軍各位將校必然心生惶恐,一心返回長安,以免新帝即位之後各自的利益受損。而他率領關隴各家驟然起事,起兵攻入城內,一舉擊潰廢黜太子,而後扶持晉王登上儲君之位,造成既定之事實。
只要李績等人不想整個帝國陷入內戰,就只能捏着鼻子認下晉王成爲儲君之事實,然後再給予其切實之利益,則大局可定。
但是一些列變故接連出現,導致局勢陷入糜爛,完全脫離掌控。
首先便是東宮六率之戰力完全出乎他的預料,當太子放棄東宮逼入太極宮,東宮六率依託皇城死戰不退,關隴軍隊傷亡慘重卻難得寸進之時,他便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
誰能想到不過是匆忙整編的東宮六率居然如此驍勇善戰呢?
說到底,他還是低估了李靖的能力,以爲這位當年的“軍神”在卸下軍務、潛居府邸多年之後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威望與能力,孰料李靖潛居多年,反而於軍事一途登堂入室,成爲當世兵法大家,能力更勝當年……
接着,便是晉王、魏王先後拒絕登上儲君之位,這是比東宮六率爆發出強大戰力更爲致命的疏漏。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關隴起兵打的旗號是“撥亂反正,廢黜東宮”,李二陛下意欲廢黜太子扶立晉王乃天下皆知之事,雖然沒有陛下之旨意擅自廢黜東宮與謀反無疑,但只要將晉王扶上儲君之位,便算是“奉天承諭”,法理之上能夠說得過去。
可晉王、魏王毫不猶豫斷然拒絕登上儲位,使得長孫無忌陡然間由一個“撥亂反正”的忠臣變成“亂臣賊子”,而迫不得已之下放棄陛下兩位嫡子,擁立身爲庶子的齊王李祐爲儲君,更是不得已而爲之。
總不能打進太極宮自己坐上皇帝寶座吧?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理智尚未丟失,長孫家固然權傾一時、領袖關隴,但到底還是缺乏了那種執掌一州之地萬民追隨的王者底蘊。
就好似當年宇文化及一般,宇文家由魏至周再入隋,一直是天下最頂尖的門閥之一,但卻從未能掌控一州一縣,故而縱使後來縊殺隋煬帝並自立爲帝,卻轉瞬間便兵敗身死。
當然,宇文化及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遠遠沒有登基爲帝之底蘊、實力,之所以自立爲帝,建國號爲“許”,實在是當時已然窮途末路,感嘆“人生故當死,豈不一日爲帝乎”,臨死之前過一把皇帝癮。
他長孫無忌還遠不到那種程度……
凡此種種,一樁樁一件件出乎預料之時,直接導致了眼下之困局。
而最不在他預料之內的,便是李績完全違背其性格、利益的做法,一直引兵於外、含而不發,令人猜不透他心裡到底是如何想……
數十萬東征大軍就好似一柄劍懸在長孫無忌頭頂,隨時都能劈斬下來將他碎屍萬段。然而事已至此,長孫無忌騎虎難下,也只能拼了命的欲將東宮覆亡,回過頭來再思忖如何應對李績。
總體來說,李績一直未能表露傾向、立場,未必就不是打算挾兵自重,待到長安勝負將分之時,攫取最大之利益。
更大的可能,李績之所以如此違背常理的作態,乃是受到其背後山東世家的脅迫……
長孫無忌千頭萬緒,一腔鬱悶。
時至今日,他也只能拼盡全力,將天下門閥盡皆裹挾着參預這場兵變之中。即便他心中隱隱有着另外一個足以令他驚駭至極的猜測,卻也不得不死死壓住,祈禱自己杞人憂天……
……
太極宮內,戰火紛飛。
自黎明之前開始,雙方投入巨大兵力,寸土必爭、悍不畏死,傷亡極大。但東宮六率主動放棄救援程處弼部,揮軍自兩翼齊入叛軍後陣,猛攻承天門,導致叛軍措手不及、顧此失彼,在不得不放棄已經團團包圍的程處弼部之後,於援軍支援之下奮力回攻,兩軍大戰承天門。
直至午時,東宮六率由於兵力匱乏,難以攻陷重兵把守的承天門,且要兼顧自掖庭突入宮內的長孫嘉慶部,不得不向宮內撤離,順帶着將幾乎全軍覆沒的程處弼部救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