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裡微微一凝。
所有人都知道神機營前來求援,可大帥拒絕派兵之事,只不過賬內都是侯君集的心腹,自然不會有人去質疑侯君集此舉的用意。唯一不算是侯君集自己人的長孫衝,卻有着和侯君集一樣的述求……
侯君集單手接過戰報,眼尾掃了長孫衝一眼。
雖然依舊平靜,可是微微凝滯的神情,卻顯露出內心的緊張……
侯君集愈發皺眉,難道這長孫衝真的與突厥人有什麼牽扯勾結?
打開戰報,一目十行的一掃,頓時就抽了一口冷氣!
戰死不足百人?
擊斃突厥騎兵幾百,尚且坑殺俘虜幾百?
活捉欲谷設的弟弟阿史那不代?
這怎麼可能!
就憑神機營兩千步卒加上萬餘農夫?
你特麼在逗我!
侯君集的第一反應,就是房俊謊報軍情,誇大戰功!
只不過既然能誇大戰功,就證明神機營並未全軍覆沒,難道那支騎兵真的只是想要趁火打劫的馬匪?
可是還有阿史那不代這個俘虜,又怎麼解釋?
侯君集有些糊塗了。
他是傾向於相信那是一支突厥騎兵的,而且房俊的戰報上也確實這麼寫,但是兩千步卒有可能面對一支上千人的突厥騎兵取得這般戰果麼?
可若是馬匪,長孫衝的反應又是怎麼一回事?
難不成這小子勾結的不是突厥人,而是一羣馬匪,想要用馬匪去殲滅神機營?
長孫衝應該沒那麼傻。
前腳謊稱是他侯君集將其調離神機營,實則是長孫衝自己主動要求調離,緊接着神機營便受到襲擊,若說沒有長孫衝從中勾結,傻子都不信。只有將神機營和房俊徹底殲滅,長孫衝的嫌疑纔會洗刷,可是這小子會傻到用一羣烏合之衆的馬匪去殲滅神機營麼?
雖然都是騎兵,但馬匪和突厥鐵騎,戰鬥力豈能同日而語。
按照長孫衝的性格,不應如此莽撞纔是。
左思右想,侯君集也搞不清楚到底怎回事。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房俊平安無事,而且肯定對拒不發兵救援的自己恨之入骨。
侯君集有些頭痛了……
想了想,問道:“神機營戰報,一千突厥騎兵突襲營帳,被擊潰,斬殺大半,生俘敵軍主將阿史那不代。諸位,如何看待此事?”
帳中的幾個書記都是一呆,異口同聲道:“怎麼可能?”
都是常年隨軍的老資歷,對於兵事多少都有些瞭解。一千突厥騎兵襲營,足以令一支上萬的大軍崩潰,若是時機掌握得好,將幾萬大軍衝散都不是不可能,區區神機營兩千步卒,怎麼可能做得到?
沒有比這更扯的了!
那位房二大抵是被咱家大帥壓制得狠了,想功勳想瘋了,纔出此下策,冒領軍功麼?
侯君集瞅了瞅明顯很是驚訝的長孫衝:“長孫駙馬,如何看?”
長孫衝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自己甘冒大不韙,擔了潑天的風險,居然也沒能將那房二弄死?
簡直見鬼了!
欲谷設那個混蛋,可是在信中親口答應要派出他的親兵“附離”,還說什麼一定將神機營的唐軍斬殺殆盡,一個不留!
你就是這麼幹的?
老子被你害死了!
深吸口氣,長孫衝緩和一下僵硬的表情,強笑道:“新鄉侯統兵有術,實乃不世出的奇才!”
“呵呵,”侯君集冷笑一聲:“不過本帥卻對這份戰報頗多疑慮,不如就由長孫駙馬前往神機營,調查一番此事真僞。若是房俊冒領軍功、假傳戰報,長孫駙馬可按軍規自行處置!但若是戰報果真屬實,那就是本帥小瞧了天下英雄,可即刻命神機營兼程趕來,或許亦能在攻克高昌城的戰鬥中出一份力,沒理由放着能正面擊潰突厥騎兵的強軍不用啊,不知長孫駙馬意下如何?”
長孫衝氣得差點破口大罵。
你好歹也是一軍統帥、堂堂國公,怎麼能這麼無恥?
這是要將先前打壓房俊的責任推到我身上?
至於什麼假傳戰報、冒領軍功,更是扯蛋,沒聽人家戰報上寫着俘虜了突厥大汗欲谷設的親弟弟?房俊就算再傻再渾,也不敢在這樣的環節信口雌黃!
我處置個屁啊!
可心裡頭再是鬱悶,也不得不領命,這個鍋不背也得背,否則只要侯君集放出消息,說是此番調來中軍大帳,根本不是他侯君集的本意而是你長孫衝自己主動請求的,那可就麻煩大了!
前腳主動調走,後腳神機營被襲,你知道突厥騎兵馬上就來襲營啊?
“諾!”
長孫衝心不甘情不願的拱手領命。
侯君集呵呵一笑,心情陡然好轉,能將長孫衝的小辮子抓在手上,也算是一個意外之喜。雖然打壓房俊的心思暫時未能實現,可好歹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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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房俊便見到變身爲“欽差大使”的長孫衝。
長孫衝看着一片狼藉的軍營,幾乎能想象出昨夜此處經歷了怎樣一番慘烈的廝殺,有些心虛……
當衆宣讀了侯君集的軍令,嚴令神機營上下必須配合長孫衝調查突厥騎兵襲營一事,清點受傷人數,戰死的兵卒,坑殺的俘虜,以及那位據說是阿史那不代的突厥將軍。
房俊欣然領命,笑道:“不得不說,長孫駙馬真是好運氣,您前腳走,後腳就遇上突厥騎兵趁夜襲營,可真是大富大貴一生太平的貴人命,不似吾等,簡直倒黴透了!”
長孫衝一副悔恨難當的模樣,嗟嘆道“誰能料到居然會有突厥騎兵襲營呢?若是早知如此,某怎會奉大帥調遣前往中軍大帳,必然要與弟兄們同生共死,共御強敵!”
“呵呵,長孫駙馬果然是義氣爲先!”房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以後有的是機會跟長孫駙馬促膝長談,還是大帥的軍令爲重,咱還是先清點人數吧!”
他心裡,已然將長孫衝列爲第一嫌疑人!
只是他現在沒證據,更想不出長孫衝的動機,所以暫時虛與委蛇。若是被自己查出來此次突厥騎兵襲營真的與他有關,管你是不是長孫無忌的兒子,管你是不是李二陛下的女婿,扒了你的皮!
老子這些兄弟,絕對不能白死!
房俊帶着長孫衝來到軍營不遠處一個舒緩的沙丘,長孫衝有些不解,房俊道:“不是清點俘虜人數麼?所有的俘虜,無論死活都被坑殺於此,不挖出來,怎麼清點?”
長孫衝臉色有些發白。
房俊揮了揮手,指揮調撥過來的農夫:“挖!”
“諾!”
上百民夫齊聲應諾,現在房俊的威望不僅在神機營裡達到,便是這些民夫也驚爲天人,能呼風喚雨,還能召喚天雷的神人,誰敢不服?
遍地都是黃沙,挖起來很是輕鬆。
一陣沙土飛揚,便將昨日晚間坑殺的突厥俘虜露了出來。
只是看了一眼,長孫衝就雙股戰戰,臉色煞白,差點嚇得就掉頭逃掉。
房俊一伸手,緊緊攬住長孫衝的胳膊,笑道:“之所以稱之爲‘坑殺’,便是因爲當時有許多突厥俘虜並未死去,亦可稱之爲‘活埋’!吶,你看看那個,當時肯定就是被黃沙埋了,窒息而死,臨死的時候必定很難受,大口呼吸,但吸進嘴裡鼻子裡的全都是沙子,若是現在割開他的喉嚨氣管,必然都是沙子……”
“嘔”
長孫衝再也忍受不住,蹲在地上乾嘔起來。
這種“活埋”的方式,死狀極其恐怖,一層層屍體摞在一起,那種震撼力,對於長孫衝這個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來說,絕對是一種巨大的衝擊!
房俊呵呵一笑:“死的很慘?可這就是殺害我房俊的士兵的代價!其實說起來,這幫突厥人也真夠可憐的,都是突厥最精銳的戰士,應該馳騁在遼闊的草原大漠纔是,可是爲了十車精鐵,就被他們的大汗給賣了,不得不慘死於此!”
十車精鐵?
長孫衝心裡一揪……
房俊沒再繼續折磨長孫衝,這種看似文質彬彬實則完全弱雞的少爺,折磨起來也沒啥成就感。
“走吧,還有戰死的神機營弟兄沒有清點呢……你說大帥也太沒心胸了,我房俊是謊報軍功的那種人麼?”房俊貌似不滿。
長孫衝一聽到“清點人數”就頭皮發麻,顫聲道:“二郎,依我看,不必清點了吧?便按照你戰報上的數字報上去即可,誰還信不過你房二的爲人……”
他實在是不想再經歷一次將屍體從沙子裡挖出來的恐怖……
房俊卻毫不領情,故意跟他作對一般,不悅道:“長孫駙馬說的哪裡話?每一個戰死的兄弟,都是有名有姓,登記造冊以備查詢,可不是某說幾個就幾個!”
言罷,不容長孫衝拒絕,便帶着他回到軍營。
出乎長孫衝預料,這次沒去挖沙子,而是來到一處諾大的軍帳。長孫衝有些不解,不是去清點戰死士兵的數目麼?
難道那些戰死的士兵,仍未掩埋?
看了看這頂軍帳,長孫衝臉都綠了,該不是都放在這裡邊吧……
他這邊心驚膽顫,房俊依然撩開軍帳門口的簾子,腳步沉重的走了進去。
長孫衝無奈,只得硬着頭皮跟着進去,心都揪起來了,腦海裡幻想着待會兒將會見到如何恐怖的場景……
很意外的,軍帳內很乾爽整潔,一排一排酒罈子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地上。
左右打量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其他的東西,長孫衝有些疑惑的看向房俊。
房俊肅容而立,沉聲道:“當場戰死、傷重不治者,共計八十五人,都在這裡了!”
長孫衝一愣,看向滿地的酒罈子,這才發現,每一個酒罈子的封口處,都用布料緊緊封住,上面寫着一個個人名。
這是都火化了,然後一一將骨灰收撿?
耳邊傳來房俊愴然低沉的聲音:“昨夜戰死的袍澤,都在此處!某將他們從關中帶到這大漠,自然也要將他們帶回去,哪怕是死了!某不能讓他們變成孤魂野鬼,孤零零的飄蕩在這異域他鄉,連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他們死的冤屈,不是死在對敵衝鋒的疆場之上,而是死在陰謀之下,他們個個都死不瞑目!兄弟們,若你們在天有靈,就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的看着,一定要將那個幕後主使者找出來,剝皮抽筋,千刀萬剮!”
長孫衝面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微風從門口吹入,吹過溼透的後背,像是被什麼東西摸了一把……一股極度的恐懼涌上心頭,長孫衝只覺得這軍帳之內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停的圍着自己飛舞,是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眸,是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在向害死他們的人索命……
“啊”
長孫衝崩潰的大叫一聲,轉身就跑,不料腿一軟,一個狗吃屎跌在地上……公子許說抱歉了,今天回家太晚,只能更新這麼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