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人一向自持勇武,渾不將縱橫天下的唐軍放在眼中,做夢都想着自高原俯衝而下,掠奪侵佔大唐溫暖溼潤的土地爲己有,甚至揮軍直入關中擊破長安覆亡大唐的論調亦是層出不窮,邏些城內那位松贊干布更是最爲強勢的人物,心心念念都是征服大唐,讓吐蕃鐵騎踏遍關中江南,爲子孫後代掠奪一片繁衍生息之豐饒土地,永遠奴役漢人。
然而眼下尚未抵達長安,兩場戰鬥打完,吐蕃騎兵算是徹徹底底見識到唐軍精銳的戰力是何等剽悍。兩支要麼新近敗績、要麼臨時拼湊的軍隊都崩掉他們一顆大牙,可想而知真正的唐軍主力又會是如何驍勇。
更別提一路同行的這一支令行禁止、軍容鼎盛,且連續擊潰吐谷渾、突厥、大食人的右屯衛,戰力會達到何等駭人聽聞之地步……
更令贊婆憂心忡忡的是,古往今來,中原王朝衰頹之際,周邊胡人自然可以縱馬入寇、燒殺擄掠,可一旦分裂的中原歸於統一,必然締造出一個愈發鼎盛之王朝,國力強橫戰力無敵,對周邊胡族施行動輒數百年之碾壓。
秦漢隋唐,莫不如此。
如今之吐蕃雖然兵強馬壯,但是大唐更強!誰若想從對方身上佔得便宜,就只能等待其中一方漸漸混亂衰弱。只是不知到底是吐蕃先行衰弱,還是大唐先行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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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
漳水冰封,河畔之處、鄴城之外,軍營連綿數十里,騎兵往來出入、旌旗招展,軍容鼎盛。
東征大軍鎩羽而還,自平穰城外撤軍返回關中,礙於天氣、交通等諸多原因,一路走走停停,直至此刻方纔抵達鄴城之外,距離長安尚餘千餘里路程……
大軍至此,鄴城地方官吏不敢怠慢,即刻前來見駕,卻皆被擋在軍營之外,只有英國公李績匆匆露了一面,言及“陛下身染微恙,安歇調理,不欲驚動地方,各司當安守其職,不得勞民傷財”,便統統打發回去。
一衆地方官員自然不敢違逆李二陛下之令,卻也不敢毫無表示,將地方鄉紳、富戶籌集的米糧肉蛋等物送入營中犒軍。
……
營地中軍大帳之內,氣氛嚴肅。
李績坐在主位,正端着一個茶杯慢慢的呷着熱茶,下首的程咬金卻早已按捺不住,黑着臉扯着嗓子,巴掌拍着身邊茶几,粗聲道:“這一路走走停停,返回長安需要幾時?長安兵變的戰報已然送抵軍中許久,英國公卻穩坐如山,坐視東宮太子被叛軍圍困,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尉遲恭、張亮、張儉、程名振、薛萬徹、阿史那思摩等人坐在一旁,都將目光看向李績。
李績倒也不惱,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水,淡然道:“吾豈能不急?但所謂欲速則不達,數十萬大軍行動,方方面面諸多考量,稍有不慎便會導致不可預知之後果,定要謹慎處置方可。盧國公亦是沙場宿將,帶兵多年,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數十萬大軍行進,的確麻煩得很。單子是每日裡消耗的糧秣便是天文數字,軍中糧秣早已匱乏,全憑各地衙門臨時補充,富裕一些的州府還好,諸多貧困州府哪裡來那麼多糧食供應軍隊?況且今冬天氣嚴寒,大雪一場接着一場,路途難行。
程咬金卻根本不給李績面子,瞪着牛眼道:“大軍行動遲緩,糧秣輜重匱乏,這某也知道。可某懇請率軍先行,所需輜重皆無需軍中供給,只爲早一日抵達長安平叛,爲何汝卻推三阻四,嚴詞相拒?今日若是不給某一個交待,某絕對沒完!”
大軍自平穰城返回,路上便拖拖拉拉,嚴重遲緩,軍中多有將領對此不滿。等到終於到了涿郡,長安兵變的消息傳到軍中,李績卻依舊不聞不問,每日裡將軍中大小事務事無鉅細處置得妥妥當當,所需糧秣輜重從附近州府調集,清晨尚未出發便將夜晚宿營之地安排好,數十萬大軍行進之間毫無差池,這份能耐令許多人歎爲觀止。
然而這等時候已然十萬火急,是顧得上這些的時候麼?
但李績一意孤行,且嚴令軍中上下不得擅自離隊,否則便以逃兵之罪嚴懲不貸!
當然,有人心急火燎意欲早日返回長安,便有人不急不躁恨不能多多拖上幾日……這其中的道理,自然誰都明白。然而令程咬金想不明白的是,縱然別人願意多拖幾天給關隴門閥留足成事的時間,可李績爲何卻不溫不火予以支持?
咱們的跟腳可都是山東世家,即便拋去忠於太子的成分,單論自身之利益,你也不應當任憑關隴門閥在長安肆無忌憚的發動兵變啊?
等到昨日抵達鄴城,將營地扎得嚴嚴實實、無所疏漏之後,李績又下令在此修整兩日,程咬金終於忍耐不住,爆發出來。
鄖國公張亮輕咳一聲,開口道:“盧國公勿需急躁,數十萬大軍行進,每一處都要處置得當,否則一旦引發兵變,這個責任誰能揹負得起?英國公老成謀國,穩妥爲上,只是應當。”
“娘咧!”
程咬金拍案而起,瞪着張亮,戟指罵道:“滾你娘滴蛋!你以爲老子不知你心裡打着什麼主意?別特麼做你的清秋大夢了!似你這等毫無廉恥只知倖進之輩,轉換門庭有若妓子接客一般輕鬆,毫無風骨氣節,就算關隴兵變成功,又豈會搭理你這個廢物?”
他在李績面前能忍,即便心中再是不滿也會留有幾分餘地,可張亮算是個什麼東西?被房俊呼來喝去視若豚犬一般的東西,也敢在他程咬金面前拿五做六!
張亮氣得一張臉漲紅,怒道:“有事說事,怎能罵人?”
“罵人?老子特麼還想殺人呢!”
程咬金擡腳就往前走,衝着張亮便撲過去,右手已經搭在腰袢橫刀的刀柄之上……所幸身邊的阿史那思摩眼疾手快,見他起身便知不好,趕緊將其死死抱住,勸道:“盧國公勿惱,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程咬金力大無比,但阿史那思摩亦是神力驚人,力掙之下未能掙脫,卻依舊指着張亮破口大罵:“娘咧!你個滿肚子隱私齷齪的狗東西,往後誰叫你也睜着一隻眼,否則指不定哪天老子就剁了你的腦袋!”
張亮一張臉陣紅陣白,死死咬着嘴脣將屈辱憤怒盡皆吞進肚子裡,一聲不吭。
不是他有教養,而是他當真不敢吭聲!都說房俊是個棒槌,可誰不知道在房俊之前,程咬金纔是那根最混不吝的棒槌?即便是李二陛下有時候也對虎氣發作的程咬金無可奈何……當真將其惹急了,殺人倒不大可能,但是打斷他手腳卻毫不費力。
一直沉默着的李績面色如常,對於尥蹶子的程咬金看也不看,放下手中茶杯,輕輕敲了敲身邊茶几,緩緩道:“陛下駕崩,吾以副帥之身份節制全軍,誰若不服,如違軍令。”
一句話將帳中氣氛壓制下去,這才擡起頭,目光一個一個看過去,最終停留在程咬金面上,一字字道:“軍令如山,若盧國公膽敢私自率軍脫離大軍返回長安,則視若叛逆,定斬不饒!”
“……娘咧!”
程咬金怒罵一聲,猛力掙脫阿史那思摩,反身坐回原處,鬚髮戟張,呼哧呼哧的生悶氣,卻再也不提加速返回長安的話題。
他非但不是傻子,反而粗豪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顆細膩的心思,雖然李績從來不過多解釋,但是如此強硬之態度卻足以令他感覺到不同尋常之處。而且李績此人看上去整日裡雲淡風輕好說話的樣子,實則性情嚴謹心狠手辣,若是當真觸怒了他,怕是難以收場。
沒搞明白李績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不會莽撞的自行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