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騎兵迂迴騎射的戰術失效,不得不正面強攻,如此便陷入與唐軍死戰之境地,這對胡騎是極爲不利的,衆所周知,從古至今漢人步卒堪稱天下第一,即便對上騎兵,只需紮緊陣勢,抵消騎兵衝擊之勢,從來都是勝多負少。
贊婆身處軍中,不斷指揮麾下兵卒自兩翼收攏過來,試圖自中軍破陣,同時心中暗暗後悔。
噶爾家族太希望能夠得到大唐之承認,並且在貿易上予以方便,設立榷場准許一些管制商品進行貿易,所以此番受房俊之邀馳援長安,處處願意打頭陣,以展示噶爾家族的友誼。
自蕭關而入,更是主動請纓爲大軍先鋒,一路掃蕩直抵長安。
他在青海湖畔察漢城時亦曾關切關中情況,瞭解關中駐軍大多隨同李二陛下東征,精銳軍隊所剩不多,更多還是關隴聚攏起來的烏合之衆。一吐蕃騎兵之強悍,面對這些不入流的軍隊,豈不是狂飆突進、所向無敵?
所以他抓住這樣一個機會,率領麾下騎兵當先一步,爲大軍先鋒。
孰料自蕭關過來,剛剛進入關中地界,迎頭便遭遇了一塊硬骨頭……
他自是不知眼前這支軍隊乃是左屯衛與皇族軍隊聯合而成,都是大唐軍隊序列之中的正規軍,與關隴的烏合之衆有着本質區別,戰力在唐軍之中亦是屬於一流。
之前固然在玄武門外被右屯衛擊潰,但此時收攏潰兵重新列陣,都是對上胡騎使得軍中兵卒士氣大振,爆發出來的戰力着實不弱。尤其是柴哲威雖然膽怯懦弱畏敵怯戰,但畢竟家學淵源,行軍佈陣的本事還是有一些,在唐軍衆將之中能力不顯,可是對上胡騎,卻於戰術上全面佔優。
贊婆勇則勇矣,但論起行軍佈陣之法,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眼見麾下胡騎陷入苦戰,贊婆又驚又怒,若是不能衝破敵陣爲大軍清掃障礙,豈不是要在房俊面前顏面盡失?沒面子倒也罷了,他也不是愣頭青,爲了顏面便驅策麾下兵卒死戰,可萬一被房俊輕視了噶爾家族的力量,從此對於設立榷場之事再不上心,那可就麻煩大了。
此次應邀出兵,一則是爲了交好房俊以及其背後代表大唐皇統正朔的東宮,再則亦是要藉機宣示噶爾家族的實力,讓大唐東宮相信噶爾家族是一個可以藉助的盟友,能夠幫助東宮在大唐皇位傳承之中更爲強勢。
所以他怎肯失敗?
贊婆一把撤下頭上的尖頂氈帽,面容猙獰的揮舞彎刀,大吼道:“衝上去,衝上去!吾吐蕃勇士衝鋒陷陣,何曾畏懼?衝破敵陣,讓他們知曉我們的厲害!”
吐蕃兵卒本就生性兇悍勇猛,早已殺紅了眼,聽到贊婆這般大吼,當即咬着牙悍不畏死的向前衝鋒。輕騎兵不利於衝陣,但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眼前這支唐軍雖然戰力不低,但顯然士氣不高,且陣型渙散,只需一鼓作氣殺入其陣中,必定是一場大勝。
兩支軍隊都咬緊牙關,一方寸步不讓,一方勇猛衝擊,一時間箭栝嶺下撕殺震天,血流成河。
柴哲威見到戰局堪堪穩住,有些無力的握緊手中橫刀,長長吁出一口氣,然而未等他徹底放下心,便有斥候策騎疾馳而來,疾聲稟報道:“啓稟大帥,高侃率一支騎兵自中渭橋橫渡渭水,徑直向吾軍後陣殺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眼前堪堪擋住吐蕃胡騎,高侃再來,這仗還怎麼打?即便是左屯衛齊編滿員之時再加上一支皇族軍隊尚且大敗虧輸,眼下損兵折將又面對強敵,跑都跑不了……
柴哲威紅着眼睛,氣急敗壞,怒叱道:“娘咧!他高侃是不是瘋了?老子這邊抵擋吐蕃胡騎,乃是爲國而戰,他卻要趁機抄了老子後路,想要裡通外國不成?”
他好容易鼓起勇氣與胡騎堂堂正正一戰,不惜死傷亦要將胡騎擋在長安之外,結果眼瞅着要被大唐軍隊抄了後路,心中鬱憤可想而知。
李元景也慌了神,疾聲道:“事不可爲,咱們趕緊撤吧!”
柴哲威怒道:“撤撤撤,撤個屁啊!”
先前極力抵擋的是你,現在頭一個喊撤的還是你,你到底有沒有一點主見?
最重要是就算撤又能撤到哪裡?一旦高侃率軍抵達,前後夾擊之下哪裡還抵得住?兵敗如山倒都是輕的,這箭栝嶺下一面靠山、一面臨水,狹長空曠的土塬之上絕對跑不過吐蕃胡騎,搞不好就是一個全軍盡墨……
正自六神無主,前方佔據陡然之間又生變化。
之間原本猛衝猛打打吐蕃胡騎忽然之間便向兩翼分散,另外一支騎兵自風雪之中驟然出現,攜帶着無與倫比的威勢疾馳而來,蹄聲如雷、殺氣騰騰,眨眼之間就直直的衝入左屯衛陣中。
這支騎兵與吐蕃胡騎不同,胡騎以騎射爲主,面對唐軍陣列衝陣之時卻難以盡顯騎兵的衝擊力,而這支騎兵卻盡是鐵甲、裝備精良,雖然沒有具裝鐵騎人馬俱甲那麼誇張,但是防護力卻比吐蕃胡騎強了不止一籌,衝陣之勢明顯更爲強大。左屯衛本就在吐蕃胡騎猛攻之下岌岌可危、搖搖欲墜,哪裡還能經受得住這般衝擊?
狂暴兇猛的衝擊之勢猶如山洪暴發一般傾瀉而至,左屯衛陣勢幾乎頃刻間土崩瓦解,無數兵卒放棄陣地掉頭就跑。
柴哲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部隊敗退崩潰,感受那份無法言喻的屈辱與恐懼,然後將目光落在這一支奔弛衝鋒的騎兵頭上飄搖的旌旗,紅底黑字之上斗大的“房”字,更是令柴哲威雙手發麻。
房俊!
果然是房俊!
他哪裡還不明白吐蕃胡騎根本就是同房俊一夥?
身旁李元景也明白過來,不過他不甘心先後被房俊麾下的右屯衛如此乾脆利落的擊敗兩會,忿恨之餘,大聲道:“房俊勾結胡騎,意欲禍亂關中,吾等豈能任由其得逞?諸軍勿亂,隨本王殺敵……哎呀!”
話音未落,卻已經被氣急敗壞的柴哲威從旁薅住衣甲猛地用力,給拽下馬背摔在地上,然後疾聲吩咐左右親兵:“將王爺綁了,堵上嘴!”
娘咧!
眼下敗局已定,你卻還要這般給房俊按上一個“逆賊”之罪名,真以爲房俊那個棒槌是吃素的?若是好生相與,未必不能留着咱們一條命,可若是將他給惹毛了,乾脆兩軍陣中一刀一個給宰了可如何是好?
這邊綁住了李元景,堵住嘴不讓他亂說話,然後對麾下部隊下令:“越國公馳援數千裡回京平叛,乃國之忠臣,汝等速速放下兵刃投降,不得抵抗!”
軍令傳下,左屯衛上下如釋重負,原本還在奔跑潰逃的兵卒就地丟掉手中兵刃,兩手捂着腦袋頓在地上,口中大叫:“投降!投降!”
有一些被騎兵衝殺早已亂了方寸的潰兵依舊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試圖向後方潰逃,但卻被高侃率軍攔截。
箭栝嶺下,風雪之中,左屯衛兵卒丟盔卸甲,就地投降。兩支騎兵則一前一後向中軍挺進,終於在中軍附近會師。
高侃一路策騎向前,順着旌旗所示尋找房俊,待見到房俊頂盔貫甲穩坐馬上,在親兵將校簇擁之下緩緩前來,登時心中一熱,甩蹬離鞍下馬,小跑着上前,到了房俊馬前單膝下跪施行軍禮,大聲道:“末將高侃,覲見大帥!”
當日房俊匆匆出征,軍前一別,誰能想到這之後風雲突變,無論朝中亦或是邊疆盡皆惡戰連連。直至眼下兩軍會師,似乎才預示着籠罩天空的陰霾終將散去,溫煦的陽光普照大地。
在他身後,無數留守玄武門的右屯衛兵卒齊齊上前,扯着嗓子高聲吶喊:“吾等,覲見大帥!”
萬餘人齊聲嘶吼,士氣暴漲、壯懷激烈,聲浪在土塬之上翻滾震盪,決蕩層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