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兩代,名將輩出。
開國之時強盛的國力使得軍事強橫,不斷對外擴張,連續發動戰爭;王朝末期則天下板蕩,各路豪雄逐鹿天下,涌現出無數名垂千古的赫赫名將。
然則這些名將名帥之中,可被公認爲第一者,卻非李靖莫屬。
這不僅僅是因爲李靖的功勳戰績,更在於他在兵法韜略之上的深厚造詣,《六軍鏡》《陰符機》《玉帳經》《霸國箴》《韜鈐秘書》《兵鈐新書》《弓訣》《李衛公兵法》……無數堪破兵法謀略之書籍流傳後世,對於自唐以後的兵法大家有着深遠的影響。
所以當太極殿中李靖闡述當前佔據以及後續之形勢,無人不信服。
事實上,若局勢當真按照李靖的推測去發展,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東宮之名分乃是李二陛下金典冊封,名正言順,只要能夠力保皇城不失,堅持到東征大軍返回長安,便能夠取得最終之勝利。
當然,也正因爲如此,關隴門閥集結的叛軍將會在東征大軍回京之前發動瘋狂的進攻,力求攻陷皇城,廢黜東宮。
畢竟一旦此次兵變失敗,那等嚴重至極的後果是關隴門閥絕對無法承擔的……
李承乾長長吁出一口氣,握着李靖的手,感慨道:“孤出生之時,天下尚未平定,烽煙處處兵兇戰危。只不過託庇與高祖皇帝與父皇,自幼錦衣玉食,未曾遭受半分波折。此刻陡然遭逢這等亂局,實在是六神無主、惶恐不安,萬幸諸位愛卿公忠體國,協助孤面對危厄,此份恩情,孤永誌不忘。還望諸位竭盡全力,早日平定叛軍,使得長安百姓免遭兵禍之害。”
說到此處,他長身而起,對着殿內羣臣一揖及地。
“殿下!這如何使得?”
“臣等受不起殿下這般大禮!”
“此乃臣等分內之事,萬死不辭!”
衆臣急忙避開,不肯受李承乾這等大禮,紛紛相勸。不過面上雖然惶恐,心底卻很是偎貼,李承乾有這番話放在這裡,便等於是一個承諾,今日與他同甘共苦的這些人,異日榮登大寶之後,斷然不會忘記……
身爲人臣,“爲國盡忠”那等話語實則還是有些虛無,太過高尚飄渺,非是凡人能夠體會。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大家苦熬了半輩子一朝站在朝堂之上,所爲的不就是手中的權力麼?
甚至於,無論站隊在東宮這邊,還是依附於關隴之後,所謀求的也皆是利益而已。
李承乾重新落座,對李靖道:“雖然衛公之分析入情入理,孤甚爲欽佩,但說到底玄武門太過重要,不容許出現半點閃失,故而孤還是派遣李君羨將軍前去支援虢國公,確保萬無一失。”
他依舊對玄武門放心不下,但李靖一直宣稱右屯衛足以鎮守玄武門,他也不好一再強調,所以先行給李靖打個招呼,以免李靖誤會。
李靖頷首道:“殿下英明,正該如此,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間從無絕對之事。玄武門乃是禁宮門戶,便是再加一萬分小心,亦是應當。”
李承乾欣然,便叮囑李君羨一番,令其率領麾下“百騎司”即刻前往玄武門,襄助虢國公張士貴守城。
*****
玄武門外,激戰正酣。
右屯衛大營之外,無數左屯衛兵卒圍攻而至,頂着右屯衛猛烈的炮火、槍彈發起衝鋒。只是這種衝鋒看上去兇猛異常,實則在火炮的轟擊之下早已陣型渙散,堪堪衝到右屯衛陣前又要面臨火槍、弓弩的攢射,死傷慘重之下,兵卒畏懼心起,幾乎都躲着右屯衛陣地的正面,努力向兩側延伸。
這就使得左屯衛的衝鋒看上去氣勢洶洶,實則避實就虛,並未對右屯衛的陣列造成太過嚴重的衝擊……
而且右屯衛將騎兵佈置在兩翼,機動力很強,面對衝鋒受阻不得不向兩側分散的左屯衛兵卒保持着壓制。
潮水一般的左屯衛好似一頭撞上了河道當中的中流砥柱,浪花四濺、聲勢震天,卻難以撼動右屯衛的陣地。
而右屯衛在這個階段採取守勢,只以火炮遠程轟擊輔以火槍、弓弩的近距離攢射,始終對當面衝來的左屯衛兵卒保持強大的殺傷,導致左屯衛傷亡巨大,極其慘烈。
在後邊壓陣的柴哲威眼瞅着自己的部隊好似飛蛾撲火一般,一旦撲到右屯衛陣前便遭遇射殺,急得眼紅耳赤,在馬背上大聲喝罵:“加快速度,再快一些!娘咧,都特麼沒吃飯還是怎地?跑這麼慢,是想要給右屯衛送去當靶子麼?”
“震天雷呢?咱們的震天雷呢?快上快上,將右屯衛陣地給老子炸開!”
“後邊的磨磨蹭蹭作甚?趕緊集結完畢,給老子衝上去!”
……
柴哲威從不認爲自己是個淺薄之人,雖然算不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卻也有着很深的城府。然則當下,當他的部隊衝鋒上去卻遭遇右屯衛近乎屠殺也似的阻擊卻難作寸進之時,他到底忍不住失態了。
這隻部隊是他賴以攫取更多權力的班底,每陣亡一人,自身的實力便會削弱一分,意欲達成“出將入相”“宰執天下”的夢想便困難一分。
如何還能保持冷靜?
在他身邊的李元景則默然不語,看着天空中拖曳着橘紅色的火線然後落入陣中的炮彈,他感覺喉嚨發乾、渾身發顫。
毫無疑問,左屯衛算不上十六衛當中一等一的強軍,但是這支軍隊齊編滿員、軍械充足,且在玄武門外修養多時,枕戈待旦,無論戰力、士氣,都算得上是正處於自身的巔峰狀態。
然而就是這樣一支軍隊,驟然發動之下,卻在兵力不及自己一般的右屯衛面前撞得頭破血流。
只看眼前兩軍對陣的強弱之分,絕非兵力多寡能夠具體呈現其原因,究其根本,還是雙方戰力存在巨大差異。
尤其是火器的裝備。
火炮的威力天下皆知,然而左屯衛一門都沒有,右屯衛卻裝備了數十門,只因後者乃是房俊的嫡系部隊,便可以在全國火炮數量有限的情況下大規模裝備,導致一開戰便對左屯衛形成碾壓的態勢。
其次是火槍,左屯衛寥寥數百杆,且兵卒操作明顯生疏,根本無法似右屯衛那般以密集的三段擊戰術給予敵人強大的殺傷。
至於震天雷左屯衛倒是裝備了不少,開戰之前柴哲威也曾着重叮囑了震天雷的應用,然而戰況的發展卻與柴哲威事前的叮囑全完不同……連右屯衛的陣前都衝不上去,震天雷縱然威力無邊,又有何用?
他心中不僅對柴哲威以及左屯衛充滿了失望,更多右屯衛展示出來的強橫戰力膽戰心驚。
有這樣一支軍隊拱衛東宮,自己還能有成事之機會麼?
故而,雖然柴哲威瘋狂的催促軍隊攻上去,他還是忍不住道:“皇城已然被關隴叛軍團團圍困,玄武門乃是吾等唯一的機會,若是不能攻陷玄武門,則一切皆休!即便付出再大的代價,亦要擊潰右屯衛,攻陷玄武門!”
正拎着馬鞭大勝喝叱部下的柴哲威聞言回過頭來,泛紅的雙目使得李元景心中一凜,以爲他就要翻臉……
還在柴哲威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頷首道:“殿下放心,右屯衛火器太多,最擅防禦,開戰之處難免要陷入僵持,這早有預料。不過隨着咱們攻勢的展開,兵力優勢將會盡顯,右屯衛堅持不了多久!”
言罷,再不理會李元景,回頭繼續指揮軍隊猛攻。
實則,在他心裡已經隱隱後悔……
左右屯衛一牆之隔、毗鄰而居,有時候就連對方出操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柴哲威自以爲對右屯衛的戰力有着清楚的認知。右屯衛裝備了更多的火器、軍卒更多是招募而來的青壯,的確比左屯衛更強。
但是這一次房俊出鎮河西,帶走了右屯衛當中的精銳,剩下的兩萬人縱然不算烏合之衆,也必然是一些歪瓜裂棗。而左屯衛卻是齊編滿員、枕戈待旦,驟然發動之下,豈能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