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君王要始終對周邊保持警惕,即便是面對那些臂助之臣。
不能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試探臣子的忠心程度,一旦失誤,便是萬劫不復……
李君羨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閉口不言,不敢給出哪怕一絲半點的建議。這個主意只能李承乾自己拿,事後無論後果如何,也都只能他自己去承擔。
李承乾斟酌良久,方纔緩緩說道:“帶人前往趙國公府緝拿長孫衝,與此同時,派人通知宋國公、衛國公、江夏郡王、京兆府尹前來東宮議事。”
抓人肯定是要的,長孫家對於此次謀劃顯然蓄謀已久,長孫無忌此刻尚在遼東,家中主持大局的必然是長孫衝。只要將其抓捕,最底限度亦能夠使得長孫家癱瘓。
沒有了長孫家這個“關隴領袖”的領導,其它關隴門閥聯合起來的威力便抵消大半。
但是甚爲儲君,卻不能私自行事,對於身邊近臣完全隱瞞,一邊抓人一邊通知臣子們前來商議後續事宜,正合適……
李君羨心中折服,起身道:“末將尊令!”
李承乾又叮囑一句:“一定要將長孫衝緝捕歸案,萬勿使其逃脫。”
可以預見,一旦“百騎司”衝入趙國公府拿人,便預示着其暗中謀劃已然暴露,要麼老老實實將長孫衝交出,之後偃旗息鼓,所有謀劃盡皆報廢。要麼便鋌而走險,即刻發動。
即便是發動兵變,有長孫家與沒有長孫家的關隴門閥,勢力截然不同。
李君羨重重頷首:“殿下放心,末將就算是死,亦要將長孫衝緝捕歸案!”
眼下便是東宮生死存亡之際,也正是東宮麾下文武羣臣效力之時。若這個坎兒一步邁過,自此儲君之位穩若泰山,今日效力之人,便盡是東宮心腹,待到來日登基爲帝,都將成爲朝堂柱石。
自然,若是眼下未能奮盡全力,亦或能力不足,甚至別有心思,將會立即淡出東宮的權力核心……
待到李君羨領命而去,李承乾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南薰殿,擡眼看着雕花彩繪的房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可以說,眼下乃是他一生人最爲兇險的時刻,守得住這興慶宮、長安城,那便是魚躍龍門、扶搖萬里,自此而後再也無人撼動他的儲君之位,待到東征大軍歸來,自己便順理成章的登上大位,君臨天下。
然而若是失敗,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之結局,自己身邊的正妃側妃兒女親眷都將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於那些平素支持東宮的文武官員,亦不知將有多少遭遇清洗,或是貶斥出京發配千里,或是抄家下獄身首異處。
成或敗,生或死,就在這長安城內一觸即發。
一個人在殿內發了一會兒呆,心中各般感觸紛至沓來,有興奮有感慨有茫然,但奇怪的是最應當產生的恐慌情緒卻偏偏未曾感受……
過了一會兒,蕭瑀、李道宗、李靖、馬周等人在內侍引領之下,快步進入殿內。
“臣等覲見殿下!”
衆人齊齊施禮,李承乾四平八穩的坐在書案之後,擡起手:“諸位愛卿,毋須多禮,快請入座。”
“多謝殿下。”
衆人入座,內侍奉上香茗。
蕭瑀看着李承乾,問道:“殿下夤夜相召,不知所謂何事?”
這大半夜的,衆人皆以入睡,但是聽聞太子召見的命令,趕緊從被窩裡爬起來,胡亂套上一身衣服便出門坐車直抵東宮,不敢有絲毫耽擱。
能在這個時候召集大臣,顯然是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李承乾將長孫衝秘密潛返長安一事詳細說明,而後道:“可以想見,待到‘百騎司’進入趙國公府拿人,關隴門閥勢必立即予以迴應,若是其背地裡當真有所謀劃,此刻要麼徹底放棄,要麼時間提前,立即發動。諸位乃是東宮肱骨,孤急召前來,希望諸位能夠鼎力相助,助孤抵擋屑小、剪除不臣!”
衆人面色登時一變,趕緊起身,一揖及地,大聲道:“臣等自當爲殿下效死!”
誰都知道李二陛下已然駕崩,眼下固然將消息壓住不曾外泄,但東征大軍返回關中之日,便是李承乾登基爲帝之時,這已經是共識。
當然,前提是能夠等得到李績率軍趕回關中的那一天……
李承乾請衆人重新入座,問李靖道:“衛公對於眼下形勢,有何看法?”
見到李靖沉吟未語,知他心中之忌諱,便溫言道:“衛公毋須有所忌諱,此刻說是生死存亡之際亦不爲過,諸公皆乃當世人傑,自當襄助孤穩定社稷、剪除奸佞,創下一番赫赫功勳,留名青史。放眼朝野,衛公之軍法造詣首屈一指,無人能出其右,您但請直言,孤虛心受教。”
李靖這才捋着雪白的鬍子緩緩說道:“如此,老臣便直言了,以老臣之見,實在不必心忖僥倖。無論殿下是否派‘百騎司’去趙國公府緝拿長孫衝,也無論到底能否將長孫衝當場捉拿,關隴門閥也必然會發動,箭在弦上,豈能不發?況且殿下認爲長孫衝或許是此次關隴門閥所謀劃大事之核心,老臣卻認爲有些草率,長孫衝雖然是長孫家的長子嫡孫,但犯下謀逆大罪在先,流亡天涯在後,公德、私德盡皆有虧,這樣輕率虛浮之人,焉能成爲領袖關隴之人選?要知道,縱然近些年因爲陛下的打壓,關隴門閥漸漸銷聲匿跡,但是各家的那些個老狐狸卻大多還活着。這些人最擅運籌陰謀、反轉局勢,前隋之時如此,眼下亦是如此,斷不會聽從長孫衝一個黃口孺子的指令行事。”
他的意思很簡單,長孫衝的身份、德行,難以服衆,縱然他被緝捕入獄甚至明正典刑,都不會影響到關隴門閥的謀劃,頂了天也就是逼得關隴門閥以爲東宮已然知曉他們的謀劃細節,故而提前發動而已。
至於因爲長孫衝的被捕而導致關隴放棄謀劃,基本不可能。
一旁的蕭瑀頷首,附和道:“藥師此言,老夫甚爲贊同。長孫衝或許只是名義上串聯各家,實則其背後尚有一人或者多人。這一人或多人也許並不會參預細節的設定,但最底也要是一個能夠一呼百應、德高望重、深得關隴各家敬服的人物。”
李承乾蹙眉問道:“這個人又會是誰?”
蕭瑀與李靖對視一眼,後者道:“趙國公自然是最合適的那一個,這麼多年身爲關隴領袖,一心爲了關隴之利益謀劃,甚至不惜與陛下相爭,關隴門內,誰不敬服?只不過如今趙國公身在遼東,即便倉促之間潛返長安,也不可能那麼快抵達。只要晚上那麼一兩日,屆時大局已定,縱然趙國公亦不能力挽狂瀾。既然不是趙國公,那麼就只剩下另一個人……”
蕭瑀見到李靖與他想到一處,遂點點頭,道:“沒錯,必然是侯莫陳虔會!”
侯莫陳虔會……
非但李道宗、馬周兩人有些不解,便是李承乾亦是一臉茫然,下意識道:“誰?”
這個姓氏在鮮卑人當中不算是大姓,但因爲侯莫陳一家自北周開始便始終與軍中自成一系,故而名垂天下。
但是侯莫陳虔會卻實在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蕭瑀嘆息一聲,道:“殿下不記得他,自也難怪,畢竟此人已然隱居在大莊嚴寺數十載……不過當年大隋初立之時,此人名聲顯赫、文武雙全,其父侯莫陳穎更是隋文帝帳下統兵大將,備受信任。而侯莫陳虔會乃是其父幼子,自幼便有神童之稱,聲名遠播,被視爲侯莫陳家下一代家主的不二人選。”
李道宗奇道:“此等俊傑,爲何吾卻連這個名字都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