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去揣測之前的局勢,都會認爲高句麗必敗,固然抵抗再是勇猛,兩國之間兵力、戰力的差距顯而易見,平穰城被攻陷只是遲早之事。而作爲高句麗實際上統治者的淵蓋蘇文,下場也不過是一個“死”字而已。
然而頃刻之間,唐軍撤退,平穰城得以保存,淵蓋蘇文登基爲王……局勢轉變至劇烈,令許多人都無法接受。
佔盡優勢、眼瞅着就將破城而入的唐軍,究竟爲何忽然撤軍,放棄了無數兵卒犧牲而換來的大好局面?
淵男生越是想不明白父親到底如何做到這一點,就越是覺得父親高深莫測,使得他徹骨生寒。
若是放在之前,父親還只是大莫離支,或許會允許他這個嫡長子活着。可眼下父親已然登基爲王,自己這個嫡長子便成爲法理上的第一繼承人,父親絕無可能將王位傳於自己的情況下,自己的存在便成爲最大的隱患。
以父親的手段,又豈會讓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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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田縣,驪山腳下,長孫家農莊。
長孫無忌作爲“貞觀第一勳臣”,賞賜之豐厚無人能及,良田無以計數,幾乎圍繞着長安城的關中平原皆有其名下之田產,且皆是土壤肥沃、水流充沛的上等良田,似這等山莊卻是不多。
尤其是驪山附近,因風景優美、溫泉遍佈而修建了多處皇家別苑,前些年李二陛下更是將驪山西坡大片山地、田地賜給房俊,由其安置數千災民,長孫家也割捨了不少,如今只剩下這一片山地。
冬日裡樹木枯敗、果樹調令,整個莊子都被白雪覆蓋,又因處於山坳之中,平素分外幽靜,最近卻時不時有人匯聚而來,漸漸喧囂。
長孫衝坐在廳內飲着茶水,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着院子裡來來往往的軍官校尉,心情有些激動。
長孫家如今雖然並不直接掌管軍權,但是數十年豢養家兵的傳統卻未丟,時至今日,家中奴僕、莊客、私兵、死士共計之人數已然超過五千。平素雖然是一筆極大之開銷,但正所謂“手中有兵,遇事不慌”,到了這等緊要關頭,隨時都能拉出一支五千餘人的隊伍,心中自然妥當。
再加上其餘關隴門閥多則四五千、少則兩三千的私兵,一旦匯聚起來,便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強大力量!
而允許豢養私兵,亦是李二陛下爲了獎勵關隴門閥擁立之功,而特意賞賜。曾幾何時,李唐皇族亦是關隴一分子,關隴的力量越強盛,李唐皇族的江山便坐得越是穩固。
李二陛下爲何打壓削弱關隴門閥?除去關隴一系曾經佔據朝堂各處重要衙門之外,各家豢養之私兵亦是一個重要原因。
李二陛下是個要臉的人,格外珍惜名聲,不願揹負一個“飛鳥盡,良弓藏”的罵名,縱然要削弱關隴各家的私兵規模,也只是背地裡施展各種手段逼着關隴自己裁撤私兵,而不是堂而皇之的撕毀當年的盟誓……
……
長孫漵拘謹的束手站在一側,恭聲道:“小弟這些時日一直盯着終南山那處道觀,已然摸清了長樂殿下往來修煉之規律。除去長樂殿下之外,有幾次晉陽公主亦有隨行,都是小住個一兩日便即回城,倒是再未見到旁人前去。”
“嗯,做的不錯。”
長孫衝讚許了一句,心裡卻不以爲然。
這個幼弟看上去還算機靈,卻也是個沒腦子的。長樂公主何許人?縱然養着姘頭,也只能是房俊這等位高權重且年紀輕輕之輩,又豈能水性楊花朝秦暮楚,趁着房俊西征之際私會情夫?
房俊不在京,自然無人前去幽會。
再者說來,那房俊桀驁難馴、自視甚高,又怎能容忍長樂在他之外豢養別的面首?
縱然房俊身在西域,但是長孫衝敢斷言,長樂公主的一舉一動怕是都難逃他的耳目,若是今日長樂公主敢帶着男人幽會,晚上就會有刺客死士將那男人大卸八塊,丟進渭水裡喂王八……
長孫漵小心翼翼的瞅了兄長一眼,略有猶豫。
長孫衝蹙眉,他最見不得男人這般猶猶豫豫、婆婆媽媽,喝叱道:“男兒漢大丈夫,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吞吞吐吐成個什麼樣子?”
心底感嘆,一衆兄弟當中也就長孫渙與長孫濬有些能力,卻偏偏都死了,剩下的這些個兄弟就好似溫棚裡的花果菜蔬,看上去倒是挺像那麼回事兒,實則都是中看不中用,經不得半點風雨……
長孫漵嚇了一跳,這才鼓起勇氣說道:“只不過,小弟還想勸兄長一句,父親讓您冒着莫大風險潛返回京,乃是爲了綢繆大事,豈能爲了長樂公主便將大事置於不顧?縱然長樂公主對您頗有微詞,亦應當隱忍一些爲好……”
說到此處,似乎意識到說錯話,趕緊閉嘴。
長孫衝已然蹙起眉頭,放下茶杯,目光灼灼的看過去,一字字問道:“什麼叫長樂公主對吾頗有微詞?她到底說了什麼?”
見到長孫漵縮縮脖子,不敢應聲,怒道:“說!”
“喏!”
長孫漵嚇得一激靈,忙道:“那些與長樂殿下走得進一些的名門貴婦、皇族貴女,時常在私底下言及長樂公主似乎對兄長頗爲不滿,說是兄長看上去玉樹臨風、大氣穩重,實則陰私狹隘、喜怒無常,不似男兒……”
這話是蔣王李惲教他說的,事實上,李惲也並不知長孫衝之陰私,長樂公主更不可能到處宣揚長孫衝的傷創之處,僅只是覺得這般將自長樂公主口中描述長孫衝乃是一個心胸狹隘、小氣苛刻的人,必然達到激怒長孫衝的目的。
卻絕對未曾想過,這句話居然直接戳在長孫衝的陰私之上,一下子就將長孫衝激得暴跳如雷!
“砰!”
手裡上等白瓷茶碗被長孫衝狠狠的摜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激射而出,一張白臉早已漲得血紅,咬着牙,暴怒道:“賤婦!焉敢辱我?!”
旋即起身,抓起桌案上的一柄寶劍便欲出門,去將那泄露他陰私的賤婦一劍斬殺,一些心頭之恨。
長孫漵嚇得跪在地上,死死的抱住長孫衝的腿,叫道:“兄長,大事爲重!萬不可衝動!”
他當真快要嚇死了,那番話只是拿來激怒長孫衝的,卻絕對未曾想到效果太好,居然激得長孫衝喪失理智,意欲前去宰殺長樂公主……
這萬一兄長髮了瘋,當真將長樂公主給殺了,事後朝廷追究起來,自己編造謠言的事情哪裡跑得了?
心裡也有些鄙視,大兄實在小肚雞腸。男女和離之後,說是什麼“一別兩寬”,卻又如何可能?因隙生怨自不必說,口出惡言更是尋常。得是多麼自戀的人,和離之後還得前妻時常在口中念着你的好?
若你當真夠好,又何至於走到和離那一步呢……
長孫衝卻兀自暴跳如雷,狠狠踹了長孫漵一腳,喝道:“滾開!”
長孫漵硬捱了一腳,哪敢鬆手?苦苦哀求道:“大兄息怒,請以大事爲重,您若是此刻前去尋長樂殿下,且不說事後如何脫身,便是她身邊禁衛見到你便會當場捉拿,父親交待的大事怎麼辦?”
“娘咧!”
長孫衝冷靜下來,恨恨的罵了一句,將寶劍丟到一邊,轉身回到桌案後坐下。
長孫漵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長孫衝厭惡的瞅了長孫漵一眼,擺手道:“此間沒你的事了,回府去吧。”
“喏。”
長孫漵知道自己不招兄長待見,不敢多說,乖乖的束手退出,返回城內去了。
長孫衝命人將長孫溫叫來,問道:“關隴各家準備得如何?”
長孫無坐下,想要飲一杯熱茶,卻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偷偷嚥了口唾沫,覺得這位大兄如今喜怒無常,動輒因爲一點小事怒氣勃發,氣量實在是太過狹窄……
“回兄長的話,大多已然準備就緒,只待兄長一聲令下,各家必將望風景從,成就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