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諸人都是沙場宿將,深諳兵法,行軍打仗之道乃是當時最爲頂尖的幾人,自然明白若是調集水師溯流而上,很輕易便能夠控制整條浿水水道,高句麗的那點兒水軍在皇家水師面前根本不夠看。
開戰之初,爲了掌控水路,使得運輸兵員輜重不受威脅,水師已經集中力量將高句麗沿海港口掃蕩了一遍,爲數不多的高句麗水軍早已全軍覆沒。
眼下水師所至之處,無敵人一兵一卒可以威脅。
一旦水師完全掌控浿水水道,可將平穰城以及新建數十年的新城一分爲二,彼此不能呼應,則唐軍自可分別從容包圍,集中力量將浿水北岸的平穰城攻陷,則南岸的新城不戰自降。
水師之威,諸人盡皆親眼目睹,數十艘艦船橫在水道上一陣齊射,足以使得天搖地動、山嶽崩塌。
若是有足夠的火藥與彈丸,或許僅只是水師自己就可以將平穰城夷爲平地。
畢竟開戰之初,房俊便曾提及過那等戰術,由水師直接溯流抵達平穰城下,以火炮轟擊,徹底摧毀高句麗之軍政核心。路上大軍兵分數路將其各地之殘餘軍隊掃蕩一空,數月便可覆亡高句麗全境。
只不過當時這個戰術被所有人反對,因爲如此以來,東征最大的功勳就將被水師所獲取,這是各方勢力所絕對不能接受的……
那麼到了現在,到底要不要水師參預進來,直接控制浿水水道,以火炮轟擊平穰城?
……
這個時候,大家雖然對於水師參戰心有不甘,卻也並未固執己見。
都是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自然明白戰爭之上充滿着太多的意外以及不確定,萬一大家繼續排斥水師結果陸路進攻卻不能奏效,反而靡費糧秣耗損軍械甚至損兵折將,那麼這個責任誰來揹負?
尤有甚者,此刻兵臨平穰城下卻不代表已經取得最終之勝利,前隋三度東征都鎩羽而歸,足見高句麗之強橫戰力與堅韌民風,萬一稍有疏忽導致功敗垂成、大敗虧輸,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當真有那一天,暴怒的李二陛下會將他們這些人一個一個的揪出來扒皮抽筋拆骨熬油……
所以,只能由李二陛下去決定。
……
然而李二陛下環視一週,見到諸人之神情? 又豈能不知這些人心中所想?
大家都害怕萬一平穰城之戰未竟全功,擔負不起這等如山之責任,可若是准許水師參戰? 以水師之戰力定然獲取極大之功勳? 甚至平穰城之戰的首攻被水師搶走都有可能? 大家又都不甘心……
李二陛下嗟嘆一聲,心中有些惱火。
這就是世家門閥之危險,因着自身之利益拉幫結派排斥異己古已有之? 此乃人性? 不足爲奇。然而似眼下這般諸多推諉、各有謀算,大戰當前卻依舊只顧着一己之私,便是門閥所形成的痼疾。
門閥眼中唯有利益? 絕無忠義。
不將門閥之禍消弭乾淨? 朝堂之上便始終陷於內耗? 帝國縱然一時強盛? 根基卻始終不能穩固。稍有動盪? 便會引發極大之變故? 致使眼下之繁花錦繡一朝衰敗,強盛之帝國轟然崩塌。
門閥,實乃帝國之禍根矣!
沉吟半晌,李二陛下才冷聲道:“大軍圍攻平穰城,所耗費之輜重軍械、糧秣兵員無數? 水師運輸補給之任務艱鉅? 還是讓其保證水道之暢通? 勿要耽擱後勤之輸運吧。”
眼下命水師參戰容易? 可萬一軍中各個派系因此心有不甘,進而起了齷蹉,豈非使得大戰陡增變數?
故而? 李二陛下也只能忍着怒氣做出這等抉擇。
心裡尤其對李績不滿,汝甚爲宰輔之首,便不能一心爲門閥派系謀利益,這種時候自應當挺身而出替君王分憂,一直耷拉個腦袋不聲不響算怎麼回事兒?
一衆武將趕緊齊聲道:“陛下英明!”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擺擺手,道:“都退下吧,各自歸隊,敦促兵卒加快速度,儘早抵達平穰城下,早已攻陷平穰城!”
“喏!”
大家都知道李二陛下心裡有火氣,不敢多說話,領命之後魚貫退出車廂。馬車放緩速度,一衆將領從馬車上躍下,各自的親兵早已牽着戰馬迎候,上馬之後便趕緊奔回各自軍中。
今日雖然李二陛下沒有讓水師參戰,算是給了大夥一個面子,但假若未能如預想那般快速攻陷平穰城,那麼今日李二陛下給了大夥多大的面子,來日就能將大夥的臉打得有多狠!
身爲臣子,跟陛下要好處、要利益都可以,但問題在於你必須拿出相應的表現。
幹什麼什麼不行,吃什麼什麼沒夠,只知道伸手討要,卻幹不成正事兒,還指望李二陛下慣着你?
諸將回歸各自軍中,立即將麾下將校召集一處,核心思想唯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攻陷平穰城。
誰都知道東征之後,李二陛下便會開始下手徹底打壓、排斥世家門閥在朝堂上的統治,軍中更是重中之重。各個派系很快就將會被“講武堂”中經過嚴格培訓的年輕軍官所取代,若是這東征最後一戰打不好,那麼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開國大將必將被朝堂中樞所疏遠。
功勳便是武將立於朝堂之根基,東征之戰的功勳絲毫不必當年覆滅突厥、薛延陀遜色,誰能願意放手?
故而倒是出現了李二陛下始料不及之狀況,各軍都憋着一股勁兒,誓要在平穰城下血戰一番,將這諾大的功勳撈取在手,不至於被水師橫插一腳,將大家的功勳攫取。
全軍士氣高漲!
*****
長安。
院子裡草木凋弊,光禿禿的枝椏上掛着一層厚厚的白霜,遠處紅牆黛瓦也似乎顯得蕭瑟許多,望之令人心情落寞、神思鬱悶。
一如晉陽公主此刻之心情……
雖然最近韋妃再也未提及她的婚事,但她知道無論韋妃亦或是韋家都很難打消這個念頭,畢竟作爲父皇最爲疼愛的公主,一旦將她娶回家中,必將活得父皇極大之偏愛之重用。
這種政治資源,即便是京兆韋氏這樣的門閥亦是趨之若鶩。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她自然懂得,也從不敢奢求將來的郎君能夠如何合乎心意,可總不能是韋正矩那等自詡“才華橫溢”實則油頭粉面的傢伙吧?
晉陽公主總覺得男兒應當氣魄雄渾,立如鬆、坐如鐘,相貌俊朗於否倒是無關緊要,最要緊是要有英氣勃勃的男兒氣概。
比如父皇。
比如姐夫……
而且她知道,待到父皇回京之後,韋家一定會重新提及此事,萬一父皇心軟應下這門婚事……
“唉——”
小公主坐在窗前的案几旁,纖白的手掌拖着尖俏的下頜,秀美無匹的臉頰瑩白如玉,秋水一般的明眸漫無焦距的看着窗外蕭瑟的景色,幽幽的嘆了口氣。
有些愁人呢……
“呦,這是誰招惹了咱們小公主,害得小公主在這裡傷春悲秋?”
一把清亮柔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晉陽公主眼眸一亮,回頭看去,果然是高陽公主。
她收回拄着下頜的手肘,歡快的跑到高陽公主身邊,挽着她的胳膊笑問道:“姐姐怎地入宮來了?”
高陽公主寵溺的撫了一下她額前的髮絲,笑道:“明日便是寒衣節,姊妹們要前往九嵕山送寒衣,緘書冥楮,加以五色彩帛作成冠帶衣履,於陵寢之前奠而焚之。不過九嵕山有些遠,早起嚴寒,故而想要約着妹妹今夜便動身前往,不知可否方便?”
農曆十月初一爲“寒衣節”,這一天祭掃陵寢,並且有“燒獻“、“冥衣靴鞋席帽衣段“,給故去的先人送寒衣的風俗。
乾陵在九嵕山,自有皇家廟宇以供子弟祭祀之時住宿,早有一天,免得路上太趕。
晉陽公主眼珠兒轉轉,欣然道:“這有什麼不方便的?不過我還要收拾一下,不如姐姐先行回府,稍後我去府上尋你,咱們再一起上路?”
“也好。”
高陽公主答允下來,叮囑道:“天色越來越冷,你身子單薄,要多備下衣物禦寒,且要準備手爐水袋。”
“諾,妹妹記着了。”
晉陽公主嬌俏應下。
高陽公主這才轉身離開。
待到高陽公主的身形在門外不見,晉陽公主站在那裡想了想,叫來自己的侍女,附耳“如此那般”的叮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