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山山城防禦北方南下之敵,安鶴宮護衛七星門,拱衛京畿,這兩處駐軍之所便相當於平穰城的“門閂”,唯有盡數攻陷,才能直抵平壤城下。只要尚存一處,對於攻略平穰城都會成爲一塊絆腳石,甚至弄不好會被攔腰截斷、裡外夾擊,導致大敗。
先前長孫衝送去李二陛下那邊的“平穰城佈防圖”雖然載明瞭平穰城附近的防禦態勢,但是對於各部的兵力、戰略、任務卻並無直接之說明,若是能夠將這些都摸得清清楚楚,屆時唐軍直抵平穰城展開強攻,勢必易如反掌。
而他長孫衝之功績,足以算得上是“東征第一”。
休說前罪勾銷、重返長安不成問題,封一個國侯也全無問題……
……
連續幾日,長孫衝都窩在安鶴宮,將宮內駐軍的數量、兵種、佈防情況瞭解得清清楚楚,然後開始謀算如何能夠接近大城山山城,探聽山城內的虛實。
左想右想,也沒有想出什麼妥善的法子接近淵淨土,乾脆直接登門拜訪。
淵淨土乃是淵蓋蘇文的弟弟,他現在算是淵蓋蘇文的女婿,真真的一家人,登門拜訪也不至於太過突兀惹人懷疑……
大城山山城很是宏大巍峨,將大城山的六座山峰連接一處,總體呈橢圓形,城牆總長三千餘丈,各種防禦設施及其完備,是平穰城附近最大的駐兵軍營。
得知長孫衝前來拜訪,淵淨土不敢怠慢,親自出了山城迎接。
他固然脾氣爆裂,但是其兄淵蓋蘇文的爆裂更在他之上,若是被其兄知曉自己冷落他的女婿,怕是會將自己叫過去訓斥一頓,是他顏面掃地……
“哈哈,賢侄今日怎地有瑕前來?愚叔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淵淨土一見面便把臂言歡,將姿態放得非常低。淵氏一族雖然權傾高句麗,但是核心人物乃是淵蓋蘇文,威望實力放眼整個高句麗不做第二人想,他豈敢輕慢兄長的女婿?
更別說,這個女婿還是大唐名門長孫世家的子弟,這其中可關切着太多的利益……
長孫衝反手握住淵淨土的手掌,溫和笑道:“二叔何需如此?小侄今日得閒,前來拜會二叔,本想請教一些軍務,二叔這般客氣,實在是令小侄受寵若驚啊!”
兩人虛與委蛇,笑得虛僞……
淵淨土打個哈哈,道:“走走走,愚叔已經命人備下好酒,咱們好生喝一杯,正事稍後再談。”
便扯着長孫衝的手,進了山城南門。
山城南門是靠着平穰城的這一方,門高六丈有餘,築臺和柱石都用附近山上開採的打磨好的方形花崗岩砌築,上面築有城堞。
門樓正面五間、側面兩間,上下兩層。築臺後左右兩側設有臺階,粗大的鼓肚柱給人以安全感。內側四根柱子兼作二樓的柱子。內部是統天棚,令人覺得開闊爽快。廡殿式屋頂增添了莊重的建築美,在屋脊兩端和一樓飛檐上部有鴟吻裝飾。門樓內外都施了華麗的丹青,丹青花紋主要是藤紋、雲紋、火焰紋等,還畫有手持刀、槍、盾的步兵和披上鎧甲的騎馬武士雄赳赳行進的場景、騎馬的獵人邊跑邊獵虎、鹿等動物的雄姿。
可謂規模宏大、富麗堂皇,甚至比之巍峨厚重的長安城更多了幾分奢華精緻之感。
都說遼東乃是窮鄉僻壤,底層百姓的生活固然有如牲畜奴隸一般,但是上層貴族卻是驕奢淫逸、享受奢華……
兩人攜手入內,進了富麗堂皇的衙署,方纔分別落座。
淵淨土讓人奉上香茗,捋着鬍鬚嗟然一嘆,頗有些遺憾道:“大唐出產之茶葉,已然風靡天下,國人皆愛之。然則其價貴比黃金,非等閒可以享用。愚叔雖然執掌數萬大軍,然則克已奉公、兩袖清風,實在是買不起那等上等好茶,只能以次品待客,萬望賢侄勿要嫌棄,慚愧,慚愧。”
長孫衝有些無語,這也太過直白了吧?
此等“勒索”之法,實在是缺乏技術含量……
便頷首道:“豈止是二叔因其價貴,望而興嘆?即便是在大唐國內,真正上品的好茶亦是有市無價,王侯貴族趨之若鶩。不過家中亦曾在江南購買幾畝茶園,栽了幾顆茶樹,稍後小侄給家中休書一封,待到下一次有家人前來平穰城,定會帶上幾斤好茶,孝敬二叔。”
區區幾斤茶葉算得甚?若是能夠拉近與淵淨土的距離,再多都捨得……
淵淨土面露喜色,撫掌大笑道:“賢侄爽快!哈哈,來來來,喝茶。”
他是真的歡喜。
茶葉如今早已成爲風靡天下之物,更被貴族所推崇。然而在高句麗、百濟、倭國這樣的國家,即便是帝王將相、家資鉅萬,也未必能夠買得到真正的好茶,價比黃金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便是那些好茶大唐國內都供不應求,誰會拿到外國來販賣?
待客之時沏上一壺好茶,能夠真正顯示一個家族的底蘊。
因爲那東西沒點關係根本淘換不來……
喝了杯茶,說了幾句閒話,關係親近起來。
淵淨土道:“愚叔已經讓廚房備下酒菜,待會兒咱們好生喝幾杯。不過賢侄今日前來,怕是不僅僅來看望愚叔吧?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話直說無妨,但凡愚叔幫得上的,絕無二話。”
長孫衝放下茶杯,斟酌一下,緩緩道:“既然二叔這般暢快,那小侄也不藏着掖着。實不相瞞,大莫離支委任小侄提督安鶴宮守軍,實在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啊!安鶴宮乃是平穰城之門戶,安鶴宮若失,七星門必然不保;七星門不保,整個平穰城便大門洞開……小侄才疏學淺,陡然擔此重任,唯恐出了差錯辜負大莫離支之信任,夙夜難寐。故而今日厚顏前來,向二叔請教。”
“呵呵……”
淵淨土目光閃爍,想了想,嘆氣道:“非是愚叔不肯幫忙,實在是如今局勢危險,唐軍一路勢如破竹已然打到安市城下,誰也不知安市城到底能夠堅守幾日。一旦安市城失守,唐軍傾巢南下,旬月之間便可直抵平穰城,到那個時候,咱們除卻拼死力戰、以報王恩之外,尚有何法呢?”
高句麗朝野上下,都認爲唐軍不可戰勝。而唯一能夠保住江山社稷的辦法,就是效法之前擊潰前隋之時的戰略,堅壁清野、誘敵深入。
只有讓唐軍的戰線不斷的擴張,然後一步一步的阻擊唐軍,使其進展緩慢,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覆亡高句麗,等到冬季來臨,唐軍必然自行撤軍。
而這等拖延戰術之關鍵,就在於安市城能否受得住,亦或說,能否多堅守一些時日。
只要安市城在,就猶如在遼東餘下一顆釘子,唐軍不敢傾巢南下,直撲平穰城。
若安市城失陷,則唐軍再無顧忌,可以從容整頓軍隊強渡鴨綠水,一直打倒平壤城下,迫使高句麗與其決一死戰。
長孫衝亦是一臉擔憂,嘆息道:“二叔直言,小侄認同。除此之外,小侄還發現咱們的一個巨大缺陷,若是唐軍當真直抵平壤城下,咱們怕是難以爲戰、必輸無疑。”
淵淨土蹙眉道:“什麼缺陷?”
野戰肯定是打不過唐軍的,但是若二十餘萬大軍依託平穰城,藉助山水地利,未嘗不能與之一戰。
怎麼就必敗無疑、難以爲戰了?
長孫衝自己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放下茶杯輕聲道:“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咱們各部之間互不統屬,皆要聽從大莫離支府的號令。戰場之上局勢千變萬化,與唐軍決戰本就命懸一線,若是再任由戰機錯過,哪裡還有半點勝算?”
淵淨土捋着鬍子想了想,皺着眉頭問道:“那麼依賢侄之見,有何良策可杜絕此等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