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兩兄弟頓時愣住。
好半晌,長孫濬才試探着問道:“父親,吾家的商隊常年來往西域,幾乎每季都會抵達大馬士革,究竟何事需要孩兒親自跑這一趟?”
這年頭出一趟院門可不容易,道路不便山高路遠,加之醫療水平底下,略微水土不服染上病症就極有可能一病不起,再也不能回到家鄉。故而纔有“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的話語,不僅僅是父母高堂尚在,稍有閃失來不及通知遠遊的兒子,未能侍奉榻前造成終生遺憾,更因爲極有可能這一去便不能復返,父母膝前無人盡孝……
更別說西域不僅環境艱苦路途遙遠,更有突厥人時不時截殺漢人商隊,山匪路霸亦是遍地肆虐,他們可認不得你長孫家如何威風八面,只知劫掠錢財殺人越貨,稍有不慎便會葬身異域。
長孫無忌耷拉着眼皮,呷着茶水,緩緩說道:“莫要問,你但去便是。”
長孫濬張張嘴,旋即默然無語,只是神情有些低落。
長孫溫坐在一旁將兄長的神色看在眼中,卻也沒有多說,心中自有計較。
此去西域山高路遠,沿途危險數之不盡,每年前往西域的商賈必會折損十之二三,想要全須全尾的回來,不僅要看準備是否充分、實力是否強悍,更要看老天爺是否眷顧,是否有好運氣。
運氣這東西誰也說不準,有些時候自己的好運氣,恰恰是建立別人的厄運之上……
長孫濬自然不知自家兄弟心裡正轉着陰毒的念頭,踟躇良久,方纔悶聲道:“孩兒遵命。”
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令長孫無忌眉毛緊蹙,將茶盞重重的頓在茶几上。
當真是人才凋零、青黃不接,若是長孫衝仍在身邊,這等事怕是不用自己叮囑便會做得很好,至不濟長孫渙也行啊……
可世事難料,想他長孫無忌十幾個兒子,卻在嫡長子、庶長子相繼折損之後,陡然發現後繼無人。
這是何等悲哀?
簡直比整個長孫家族被皇帝打壓至一蹶不振更加令他心灰意懶、傷心不己,畢竟只有有人才,再是挫折亦可度過,終有重起之日,可若是沒了人才,即便今日依舊忝爲天下第一門閥,可用不了幾日便會跌入凡塵,被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敵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長孫無忌甚至有些恍惚,若是沒有一個能夠承擔得起家業的兒子,自己倖幸苦苦拼卻一生英名的種種謀劃,又是所謂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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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巢與袁公瑜從趙國公府碰了一鼻子灰,一腔憤懣的來到晉王府求見晉王。
李治在偏廳召見,見到兩人憤懣之神色,不由奇道:“二位愛卿,何以這般怨氣沖天?”
兩人一驚,連忙告罪道:“是吾等心性淺薄,不該在殿下面前失態。”
李治命人上茶,擺手笑道:“何必如此拘謹?你二位皆是朝中後起之秀,能力出衆,假以時日必然是朝廷棟樑,本王極爲看好二位之前程。此間唯有你我三人,不必拘於禮數,隨意說話即可。話說,到底怎麼回事?”
這兩人官職不顯、權力不大,卻算得上是李治最信任的班底,而且這兩人年紀輕輕已經各居要職,用自己的權力加以扶持,用不了幾年便能夠擢升晉職,也能成爲自己的臂助,自然要加以籠絡。
兩人對視一眼,李巢口吃便利,便將在趙國公府遭受冷遇一事說了。
末了,李巢氣憤填膺道:“殿下明鑑,吾等乃是奉了殿下之命前去求見,可趙國公非但連面都未露,更打發一個奴僕將吾等好生羞辱!吾等就算再是入不得趙國公的眼,可到底也是殿下的人,他趙國公這般輕忽怠慢◇◆,將殿下置於何地?”
袁公瑜也附和道:“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這般從屬有別、各司其職,方纔能成就大業,趙國公心高氣傲,不將殿下放在眼中,如此綱常倒轉,非是幸事。殿下應當心中有數,早做防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剛纔在趙國公府遭受的冷遇化作滿腹刻薄噴涌而出,狠狠的給長孫無忌上了一番眼藥。
李治臉上的笑容已經尷尬的僵硬,心裡怒氣蹭蹭的往上竄。
他已經儘量的在長孫無忌面前小心翼翼、刻意低調,以此來維護長孫無忌的顏面,卻不料長孫無忌卻依舊對自己採取這種壓制的態勢,甚至在自己的心腹官員面前這般恣無忌憚。
他又豈能不瞭解長孫無忌這般舉措之用意呢?
可眼下必須藉助關隴貴族的力量,否則爭儲之大業便是虛妄一場,絕無半分勝算,所以也只能咬牙忍受,在心裡的小本本上默默的給長孫無忌這個舅父記上一筆。
咱們秋後算賬……
所幸這兩人也不是沒眼色的蠢貨,將心理的憤懣發泄出來,給長孫無忌穿了小鞋,李巢便又將話題圓回來:“如今滿朝文武,傾向太子者衆,爭儲之形勢不容樂觀,殿下倚重趙國公的地方甚多,切不可因吾等之緣故而所有疏遠,誤了大事。”
袁公瑜也道:“正該如此,吾等對殿下忠心耿耿,即便赴湯蹈火亦是毫不遲疑,何況只是一番羞辱?再是難堪,也必定忍下去,一切爲了大局着想,只要殿下能夠成就大業,吾等萬死不辭!”
李治固然明白這兩人的套路,心底卻到底舒服了一些。
形勢便是如此,自己除去關隴貴族們之外,圍攏在身邊的盡是一些小角色,諸如李巢、袁公瑜這等年輕俊彥固然能力出衆、前程遠大,可畢竟根基太淺,話語權有限,很多事情只能倚重關隴貴族。
古有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終至一雪家國深仇,成就霸業,自己難道還不如一個古人?
隱忍一番,待到功成之日,天地盡在我手,今日之所有屈辱,終究一點一點討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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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大部分學子返鄉,往昔熱鬧的書院也漸漸沉寂下來,唯有路途遙遠、打算在書院苦讀三年的學子留下,清掃着道路、院落裡的積雪。
書院會免費爲這些離家較遠亦或家境貧寒的學子提供食宿,而這些寒門學子即便是在沒有教諭的情況下依舊苦讀不輟,心裡都有着一份出人頭地的志向,使得整個書院人數雖少,卻也有蓬勃朝氣。
房俊一身錦帽貂裘,在許敬宗、褚遂良的陪同下於書院之內視察,不時有路旁掃雪的學子恭敬施禮退讓於路旁。
房俊便叮囑道:“冬日苦寒,這些學子留在書院繼續苦讀,書院一定要保證取暖,更要保障飲食,做到每餐有肉、管飽管夠。這可都是未來帝國之棟樑,萬勿使其遭受凍餓之苦。”
許敬宗在一旁連連應下,笑道:“二郎儘管放心,這方面老夫親自盯着呢,每日裡採買盡皆親自交待,不僅伙食之中有肉,還會時不時的採購一些蔬菜。至於取暖更無須操心,保證每個宿舍都暖意融融。”
開玩笑,許敬宗再是貪財,也絕對不會再學生的食宿之上盤剝一分一毫,反而盡心盡力,力求做到萬無一失。
他早將這份書院的職業視作自己仕途騰飛之.asxs.,假以時日這些學子無論士族或是寒門都將會陸續成爲帝國之中堅,到那個時候,自己這位書院的主簿,曾在他們辛苦求學階段給予無微不至之關懷的官員,就是他們最可以信任的師長,全部會成爲他最堅實的人脈和根基。
他瘋了纔會做出哪些讓學子們戳脊梁骨的事情!
房俊微微頷首,他知道許敬宗這人或許人品有虧,但能力絕對卓越,將書院當中的雜事交付於他,比褚遂良靠譜得多。
至於褚遂良,這人既有着文人的清高,又有着仕途的野心,兩項混雜之下,便難免有些不倫不類,且不可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