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是真困了,對於這種話題的廷議,實在是提不起一點精神。
這有什麼好爭的?
褚遂良滿嘴的仁義道德,簡直具有玩笑性質,會不由自主的讓人聯想到宋襄公,再來一次類似於“犯闕”的事件,就足以使得這種懷柔政策的破產。
聽得讓人想睡覺……
耳邊嗡嗡嗡的議論紛紛,猶如催眠曲,於是,他就真的打起瞌睡。
倏地腿上一疼,房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身前的唐儉正對他擠眉弄眼,便心知不妙,微微轉頭,果然見到李二陛下正虎視眈眈的盯着自己,一臉鐵青!
房俊嚇得心跳都漏了一拍,這咋就睡着了呢?
完蛋……
心裡一慌,房俊就想着補救,正好李二陛下這句“可有異議”聲猶在耳、猶有餘音,下意識的便脫口而出道:“有!”
隨即,就想一個耳光自己把自己打死算球……
人家問“可有異議”,那幾乎等同於肯定句,即便是要回答,那也得順着家人的語氣說“沒有”,你說“有”,這不是唱反調兒麼?
房俊腸子都要悔青了……
他的這聲“有”,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頗有一種慷慨激烈、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振聾發聵、發人深省,在擴音條件非常好的太極殿裡悠悠迴盪,震懾心神、滌盪乾坤……
諾大的太極殿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房俊身上,見到房俊如此意志堅定、一往無前的硬頂李二陛下,各種心思卻是五味雜陳。
呂則頌歡喜得都快瘋了,你小子這是要作死麼?誰看不出來陛下的心思?就連魏徵那老貨都默然不語,你還要跳出來?哈哈,等着陛下將你挫骨揚灰吧!
房玄齡的角度看不到房俊,但是自然能聽得出來這是自家兒子在說話。聽到這聲“有”,房玄齡先是焦急,再是欣慰,最後居然有些慚愧……
焦急與如此頂撞陛下,必然招致陛下不可遏止的怒火,結局殊爲難料;欣慰則是滿朝文武裝聾作啞、萬馬齊喑之時,兒子能堅守自己的見解,不畏皇權;慚愧與自己一向自詡公正克明,卻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至於魏徵,則是一臉讚歎,彷彿在臨死之前終於尋到一個根骨奇佳、天賦異稟的奇才,將他的傳承延續下去,勇於對抗無上的皇權,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當然,其實最能體會房俊心情的,還得是唐儉。
唐儉就坐在房俊身前,一回頭就見到這小子臉上的茫然、後悔、害怕等等情緒,就知道這小子大抵是根本沒有弄清楚情況,就順嘴胡說,結果惹了大禍……
至於李二陛下,那表情就好像便秘了一個月,頓在馬桶上使勁兒拉啊拉,臉憋得通紅,卻還是拉不出來,堵的心肝脾胃肺管子都疼!
小兒,焉敢如此欺我!
李二陛下雙眼冒火,恨不得手提三尺青鋒,一個箭步跳下御座,將房俊這廝摁在地上剁剁剁剁剁,剁成個十塊八塊,方消心頭之恨!
眼見李二陛下就待發作,魏徵站了出來。
老魏微微躬身,聲音洪亮:“老臣,有異議!”
老夫戰鬥一生,豈能讓一個小輩站在自己身前?必須要站出來,帝王之怒便讓自己替他抵擋,好保住這棵幼小的樹苗,將這股戰鬥精神延續下去……
李績猶豫了一下,瞅了瞅房玄齡,見其低眉垂目,顧忌父子身份沒有出聲,便也隨着魏徵站出來,說道:“臣,有異議。”
接着,程咬金也出班,奏道:“臣,亦有異議!”
再下來,尉遲敬德、侯君集、李大亮、馬周……
這些人其實都是反對李二陛下這個政策的,但是在李二陛下強力推行之下,也都有點默認的意思。不過由於房俊的“亂入”,突然讓形勢有了轉變,這些人亦不再沉默。
眼看着羣情洶洶,李二陛下差點氣炸了肺,狠狠的瞪着房俊!
他不怪這些大臣,因爲他自己也明白,這些人是不同意自己這個懷柔的政策的,只不是是攝於自己的威勢,一時妥協而已。
都是這個房俊!
若不是他,怎會讓形勢發生轉折?
若是懷柔政策不能施行,那麼自己以往所說的什麼“如今周邊民族都已經臣服,就是說從懷柔遠人的方面看,我又超越古人了”之類的,就全都是屁話!
既然都已臣服,爲何還要防範?
所以,李二陛下是寧可這些胡部在自己死後造反,也要守得自己活着的時候的太平!
他死了再反,那是他兒子的事情,誰也不能賴到他的頭上!
況且,他的兒子敢把錯誤推到他的腦袋上?
所以,哪怕懷柔,哪怕“以中國之租賦,供積惡之兇虜,其衆益多,非中國之利也”,他也不在乎!
可以說,李二陛下現在一句鑽進了“千古聖名”的牛角尖兒,出不來了……
由此可見,李二陛下對於房俊壞了自己的大事,又是何等的憤怒!
運了運氣,李二陛下將胸口的暴躁殺意壓制住,不理那些反對的大臣,目光森冷的盯着房俊,一字一句問道:“願聞其詳!”
衆臣悚然動容!
皇帝怎會對一個臣子用這種客氣的語氣說話?除非是劉備對諸葛亮說的……
房俊是諸葛亮麼?
顯然不是。
就算他是,李二陛下也不是軟弱無能、心無定計的劉備!
所以,李二陛下這個語氣,只能說明心內已經怒極,但是礙於國發律例,不能因爲質疑自己的決定便擅自處置大臣,那是昏君纔會乾的事兒……
但是,你必須得給李二陛下一個足夠的理由!
說得有道理,那麼這筆賬以後再算;說的沒道理,現在就要你好看!反正早晚都得跟你算賬……
衆臣不由得都爲房俊捏了一把汗,當然,也不缺如同呂則頌這般幸災樂禍的……
房俊嚥了咽口水,被李二陛下憤怒的目光嚇得心驚膽跳,但此時後悔已是無用,難道大庭廣衆之下,說自己剛剛其實在睡覺,根本沒聽陛下的發言,所以才造成誤會?
那情況更糟!
現在這樣,還能說是堅持己見,敢於諍諫,若是皇帝講話你在睡覺,那就是一個“大不敬”之罪,收拾收拾去海南度假吧……
當然,其實大家都看見他在睡覺的,只不過這種事誰敢出頭、誰願意出頭,去得罪房玄齡?
就連將房俊恨之入骨的呂則頌,以及就在房玄齡身邊不遠的劉淚也不敢……
那就是結下死仇了!
房俊心跳得砰砰響,不過也自知是挨不過去的,必須說點什麼。
剛剛廷議的內容,他也不是一無所知,雖然在打瞌睡,但終究不可能睡熟,迷迷糊糊還是聽了一點。
很簡單,李二陛下要懷柔,褚遂良捧皇帝臭腳,自己老爹和魏徵、李績這夥人則主張“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一套,將突厥殘部有多遠滾多遠……
自己既然“表態”反對李二陛下,那麼就是站在老爹這一邊了。
不過房俊不打算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老調,必須得讓李二陛下覺得咱反對的是有道理的,起碼也要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不然被一個皇帝誤會你是在專業拆臺,還要不要混了?
所以,他決定拿褚遂良開炮!
既然要回答皇帝的話,當然不能依舊跪坐在茵褥上,那樣不敬。
於是,房俊站起身來,走出朝班隊列,站到大殿正中,只是雙腿不知是因爲血脈不暢亦或是嚇得,一直控制不住的顫抖……
定了定神,房俊沒去看御座之上李二陛下噬人的目光,一攏袍袖,指着褚遂良道:“國之奸佞也!”
褚遂良一臉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