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本資格老,脾氣也不小,見到李君羨猶猶豫豫,怒道:“此乃天大之事!這等祥瑞千古未有,震古爍今,如今出現在吾大唐,出現在吾貞觀朝,可見便是上蒼亦能感受到陛下治下國泰民安、山河錦繡的偉大統治,定要仔細籌劃每一步,讓全天下的百姓、官員、四夷都感受到這份祥瑞所帶來的煌煌之氣,汝身爲陛下鷹犬,自當維護陛下威儀,焉能爲了個人之功績利益,不與吾等道出實情”
李君羨哭笑不得。
感情您以爲我是爲了自己的好處,所以隱瞞真相,只對陛下一個人說?
冤枉肯定是有一些,不過李君羨倒也不以爲意,就如同岑文本罵的這一句“鷹犬”一般,既然坐在這個“百騎司”統領的位置上,就自然會被視爲陛下之鷹犬爪牙,早已被文武百官默認爲對立的形態。
解釋肯定是不能解釋呢,沒弄清楚陛下的心意之前,事情絕對不能從自己的口中道出……
“非是末將隱瞞,實是此事事關重大,末將不敢擅作主張將之擴散,諸位,還是去請示陛下爲好。”
李君羨兩手一攤,然後大步走向宮門處。
他得將房俊“押解”着前往神龍殿,聽候陛下的處置……
這時,被“祥瑞”弄得各個激動不已的朝中大佬紛紛入宮,一窩蜂的前往神龍殿,求見陛下,歌功頌德之餘,也要看看能否撈取一點好處。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都降世了,您妥妥的就是“千古一帝”呀,聲勢威望都能夠達到所有帝王的巔峰,作爲您的堅定擁躉,咱們這些人總得沾點喜氣兒吧?
出了李二陛下之外,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畢竟能夠目睹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降世,的確是一件足以令人開懷的事情,在歌頌李二陛下英明神武、遠邁上古聖王的同時,難免沾沾自喜,若是沒有他們這些臣子的輔佐,貞觀一朝的統治也無法得到上蒼的肯定與嘉許不是麼?
故人追名猶勝逐利,只要想想千古之後,史書之上寫着“貞觀十七年,神龍現世,天降祥瑞,陛下御極四海、光耀千古,時某某某輔佐君王,殫精竭慮,忠誠勤勉,愛民如子……”
想想就興奮。
聖君在世,衆正盈朝,這是何等的光榮?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歡喜。
比如房俊……
當他正操控着麻繩將那個“龍頭大蜈蚣”的風箏越放越高,帶着一羣孩子大呼小叫興奮不已的時候卻忽然被趕來的“百騎司”控制起來,他還有些懵然不解,莫名其妙。
作爲皇帝的鷹犬,你們管天管地,還特麼管人家放風箏?
不過“百騎司”乃是皇帝親自掌控的暴力機關,房俊就算是再渾,也不敢跟這樣一羣皇帝的鷹犬爪牙耍橫,只得鬱悶的進了城,直奔皇宮。
最無語的是,“百騎司”的幾個小頭頭知曉這個所謂的“龍”只是一個大風箏之後,商量一番,決定不讓那風箏降落下來因爲誰也摸不準這麼個玩意在惹得整個長安震盪之後,再得知僅只是一個風箏,會不會產生什麼負面的影響?
所以在請教了房俊之後,學習瞭如何操控風箏,倒也不難學……
入城之後,整個長安城激烈的反應,使得房俊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
祥瑞?
房俊臉都黑了……
小爺就只是閒着無聊,領着幾個孩子放個風箏而已,你們居然就扯到祥瑞上頭去了?
這就是一個大風箏而已呀!
無知真可怕……
宮門口,房俊坐立難安,周圍“百騎”對他虎視眈眈,唯恐這廝驚懼之下逃之夭夭,大家都得遭受牽連。
長孫無忌、李績、馬周等人先後抵達宮門處,見到房俊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停的走來走去,神情惶然,馬周連忙問道:“二郎何以在此?今日天降祥瑞,吾等聯袂入宮,向陛下賀喜,不妨同去。”
周圍的“百騎”面面相覷。
祥瑞?
您們想多了……
房俊尷尬的打個哈哈:“那個……諸位但去無妨,某這邊領受皇命,那個尚有要事,哈哈。”
“既然如此,稍後再會。”
馬周頷首致意,雖覺得房俊有些不大對勁,卻也沒有多想,與長孫無忌等人一同入了皇宮。
急着向陛下報喜呢……
房俊看着大臣們絡繹不絕的前來,紛紛入宮,不由得嗟嘆一聲,拳掌交擊,仰天長嘆:“這都叫什麼事兒?”
“百騎”亦是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都是功勳貴族、世家子弟出身,對於朝政非是一竅不通,此刻房俊面臨之處境,大家自然心知肚明。說起來,這位雖然屢屢闖禍,整日惹是生非,但是這回還真就不是房俊的錯……
不過想想,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你特麼扎個什麼風箏不好,非得要扎一個“龍頭大蜈蚣”?
扎就扎吧,還非得扎得栩栩如生,那麼像……
皇宮裡隱隱傳來一陣陣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響,“文成武德天降祥瑞”等等呼喊不斷傳來,房俊愈發焦躁,腦門兒上汗水都滲出來了。
這可如何收場?
他最是瞭解李二陛下,這位英明神武是有的,文成武德也不算過譽,但是那好大喜功的性子卻是一輩子也改不了,最是好臉面,房俊幾乎無法猜測這位在目睹“祥瑞降世”的狂喜之後,得知這不過是一個大風箏,會是何等顏面大失之下暴跳如雷……
片刻之後,皇宮的聲音消散,歸於寂靜。
李君羨從宮門走出來,目光復雜的,閃爍之間似有憐憫……
房俊心裡好似揣了一隻小兔子,惴惴難安,上前去拱手問道:“兄長,陛下可有何訓斥?”
訓斥?
李君羨心說若只是訓斥那就好了……
“陛下震怒,將一個望遠鏡摔得粉碎,命吾前來,帶你入宮。”
繼而,上前兩步,注視着房俊吃了苦瓜一般的臉,輕聲道:“愚兄愛莫能助,二郎自己珍重吧。”
這不是表面的置身事外,而是委婉的告知房俊,陛下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你自己當心,琢磨着用一個什麼樣的策略去面對暴怒的皇帝。
總不能大搖大擺的高速房俊,陛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吧?
房俊自然心領神會,拱手道:“兄長有心了。”
李君羨微微頷首,拍了拍房俊的肩膀,沉聲道:“走吧,隨吾入宮。”
心中暗忖:這廝最近無比低調,可天生就是閃耀奪目的人啊,即便是想低調也低調不起來,放個風箏都能搞出這麼大一樁禍事……
進了皇宮,房俊低眉垂眼,緊跟在李君羨身後。
到了神龍殿外,見到長孫無忌、李績、馬周、岑文本、褚遂良等人都站在門外雨廊前、石階上。
房俊走過去,站在李君羨身後,一言不發。
少頃,內侍總管王德出來,大聲道:“陛下召見……”
一羣人抖了抖衣袍,正了正衣冠,魚貫而入。
此時已近黃昏,大殿內光線稍稍有些暗,房俊走在最後,擡眼去瞧書案之後的李二陛下,距離有些遠,看不大清楚面上的神情,但是莫名的,房俊便感到一股威壓之氣,心中一跳,嚥了口口水。
“吾等覲見陛下……”
一衆大臣一揖及地,齊聲參見。
李二陛下不見喜怒,擺了擺手,道:“衆位愛卿,免禮平身。”
“喏!”
衆人齊齊響應一聲,卻無人起身,長孫無忌在最前列,大聲道:“臣等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神龍現世,天降祥瑞,此乃上古唯有之盛世,足見陛下之統治已得上蒼之垂青,神靈之庇佑,貞觀盛世,錦繡江山,臣等頓首百拜,幸何如之……”
話未說完,便被李二陛下擡手打斷。
殿內陡然一靜,大臣們莫名其妙。
這位陛下雖然平素絕不容許有阿諛之詞響於耳畔,虛心納諫標榜諍諫,可說到底亦是好大喜功之人,今日之事乃是天生異相,就算長孫無忌這番言辭的確有吹捧之實,到底“祥瑞”在前,不算過分。
怎地陛下非但毫無喜色,陰沉的面容之下,似乎還醞釀着雷霆之怒。
這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