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少一些機心算計倒也是好事,可是生在帝王家,一舉一動都難免被過分誇大,甚至引起天下人的各種解讀,絞盡腦汁的去剖析是否有更深層的寓意。
這種情況之下,兕子一味的維護房俊,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需知道,兕子雖然尚未及笄,可是皇室公主皆有早稼的規矩,通常來說這會兒就該指婚了,沒見到比兕子還小的小幺都定下了婚事?
只不過因爲母后早喪,兕子又自由體弱多病,父皇對其憐憫愛惜,故而一直未曾提出婚配之事。
但既然年紀到了,朝野上下,必然有許多人都盯着呢。
一旦因爲私自屢屢維護房俊、彼此過於親厚,從而導致天下輿論紛紛、謠言四起,不僅僅是皇室要多添一樁莫須有的醜聞,更會牽累兕子日後的婚配。
那些個詩書傳家的千年門閥,如何能夠忍受一位與自己的姐夫流傳出謠言的正妻?
尤爲重要的是,父皇必然因此震怒,自然不會將兕子如何,頂了天呵斥一頓嚴加看管,但是房俊絕對要遭殃……
想到這裡,長樂公主又有些心虛。
隨便兕子胡言亂語好了,即便害了房俊,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趕緊拈起茶杯,又飲了一口。
玉容微燙。
輕聲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總歸是要避諱一些的,否則傳揚出去,父皇面上也不好看。”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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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公主一臉萌萌噠。
避諱什麼?
我爲姐夫求情,還需要避諱?
看着晉陽公主一臉呆滯不明所以,長樂公主也有些頭痛,只好說道:“沒發現你說話非但沒有用處,反而惹得父皇愈發惱怒麼?總之啊,關於房俊之事,少說話好了,父皇明察秋毫,定然不會冤枉了他。”
“哦。”
晉陽公主應了一聲,有些悶悶不樂。
自己以往也沒少在父皇盛怒之時替那些觸怒父皇的大臣們講情,那個時候自己伶牙俐齒思路清晰,可是爲何輪到姐夫身上,自己便不說不錯、越說越錯呢?
真是煩惱啊……
*****
房府。
年關剛過,皇帝陛下身染重疾,房家人並未前往驪山農莊閒住,而是盡皆逗留府中,平素深居簡出。
身在官場,又與皇室糾葛頗深,不得不時刻注意一言一行……
正堂內。
一家老小盡皆在座。
主母盧氏橫眉立目,瞪着房玄齡,道:“陛下派遣二郎前往朔州,只是說率軍彈壓薛延陀人,並且與薛延陀交涉商談和親之事,爲何現在那薛延陀使者直接來了長安,而吾家二郎卻要領受聖旨出兵漠北?”
長安就這麼大,官場之上到了一定層次的,也就是這麼幾個人。
有什麼消息兜兜轉轉的,只要不是太過機密,相互之間一通氣,便也都知道個七七八八。
假傳聖旨的消息並未傳出來,畢竟事情的真想有待商榷,必須等到房俊與蕭嗣業一同回京之後才能分辨是非,眼下房俊已然率軍直出白道,李二陛下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並且希望房俊打好這一仗,既能清除北疆隱患,又能震懾天下,爲了日後東征大計提振士氣。
右屯衛直出白道的消息是房遺直當值的時候聽說的,已然在京內傳的沸沸揚揚,他聽聞之後又驚又急,趕緊回來稟告母親。
此刻盧氏顯然急眼了,房遺直便附和道:“此時天寒地凍的,漠北大磧更是荒無人煙、滴水成冰,古往今來,哪裡有這個季節出兵的?陛下還真將二郎當作衛青霍去病使喚了,指望着二郎給他上演一出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豐功偉績?這簡直就是要二郎的命吶!”
言語之間,頗多抱怨。
固然平素看他那個弟弟諸般不爽,更是難以接受其招搖高調的行事風格,但到底也是手足兄弟,此刻二郎孤軍深入漠北,命在旦夕之間,又怎能不心中牽掛着急上火?
房玄齡端坐在椅子上,瞪了房遺直一眼,叱道:“慎言!陛下將如此重要之事交付於二郎,實乃千古未有之信重,乃是吾家之榮耀也!豈能非但不爲君恩所感動,反而口出怨言?”
這等話那是能亂說的麼?
一旦傳到陛下耳朵裡,那邊是“心存怨懟、素有積怨”,真以爲房家有免死金牌呀!
事實上他自己也是稀裡糊塗,雖然致仕高老,回家榮養,但是身爲把持朝政十餘年的宰輔之首,朝中上下眼線多得是,只要他想知道,政事堂裡一舉一動都瞞不住他的眼睛。
然而在事先一絲半點的風聲都未有的情形之下,陡然便傳出了皇帝陛下傳旨給自家二郎,命其引軍直出白道,攻略漠北的消息……
即便是皇帝當真要這麼做,爲何不找他商量一番,便陡然下令呢?
頗有蹊蹺……
他這般老神在在,高陽公主、武媚娘、蕭淑兒幾個卻早已面色慘白,身子微微發抖。
老天爺!
自家男人居然跑去漠北,打算橫穿大磧攻略薛延陀?
高陽公主一雙秀眸圓瞪,顫聲問道:“這是何時之事?爲何吾絲毫不知……不行,吾要回宮,去問問父皇爲何要派遣二郎出兵漠北,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送麼?”
她心急火燎,站起身,就待要出去。
武媚娘趕緊拉住她的手,微微搖頭,紅着眼圈兒道:“殿下莫急,先聽聽爹爹如何說。”
高陽公主氣道:“怎能不急?我們的夫婿此刻就在漠北的冰天雪地之中孤軍深入,時時刻刻都能被薛延陀人被殺了,咱們就要變成寡婦了!倒是要問問父皇,爲何這般忍心,將他的女婿送上戰場,難道非得要看着他的女兒守寡不成?”
一旁的蕭淑兒手兒攥得緊緊的,一顆心似乎都碎了……
她剛剛嫁來房家未久,不敢如高陽公主那般直白的表露態度,但是又何嘗不埋怨皇帝,朝中名將如雲,爲何偏偏要派遣自己的夫君前往漠北?
盧氏眼淚嘩嘩的流,早就坐不住了。
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自己的兒子率軍出征幾千裡,要深入荒無人煙的大磧去跟薛延陀人作戰?
她“騰”的一下站起,抹了一把眼淚,大聲道:“娘陪你去!咱們房家幾代人公忠體國忠心耿耿,他就是這般回報的?他不是一貫寵信二郎麼,爲何放着那麼多的名將不用,偏就要派二郎去跟薛延陀人作戰?難道非得吾房家一門死絕,才能遂了他的願?”
房玄齡痛苦的捂住額頭。
得!
不怕事兒大,就怕沒壓事兒的!
自家這“賢內助”倒好,不僅僅不壓事兒,反而還幫着挑事兒,這不是火上澆油麼?
“糊塗!軍國大事,焉能有爾等婦人置喙之餘地?陛下深謀遠慮,自有其章程,房氏一門蒙受皇恩,自當精忠報國,死而後己!北疆邊患,侵擾腹地,總歸會有兵卒開赴沙場,別家的兒郎上陣殺敵馬革裹屍,憑什麼你家的兒郎就得待在長安享福?婦人之見!”
盧氏氣道:“吾就是個婦人!誰管他別家如何?再者說,吾家乃是文官!朝廷養着那麼多的將軍,憑什麼讓吾兒子一個文官上陣?”
房玄齡無語。
自魏晉南北朝以來,中樞漸漸爲關隴貴族所把持,無論隋唐,佔據高位的關隴貴族漸漸養成一個不分文武的習慣,上馬治軍、下馬安民,出可拜將入可爲相,真正打人才都是允文允武、文武雙全。
老夫自然是文官,可難道當年提不得刀、殺不得敵?
還是不能指揮大軍擊潰強敵?
真以爲給老夫十萬虎賁直出塞外,就滅不得東突厥、打不過高昌國?
只是天策府猛將如雲,用不到自己親自上陣廝殺罷了。
不然若是老夫提兵上陣追亡逐北,指不定就沒有李靖李績侯君集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