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
李二陛下氣得不輕。
長樂公主的名聲都快被這廝給敗壞光了,雖然李二陛下相信這兩人之間並無越軌之實質行爲,可是外界傳得那般不堪,已然使得長樂公主的擇婿出現大問題,那些勳貴之家,要麼忌憚於房俊的報復,要麼不願娶回去一個與別的男子糾纏不清的公主……
現在又堂而皇之的前往淑景殿,居然輕飄飄一句“有罪”就完了?
想滴美!
李二陛下忍着怒氣,心裡思量着隔三差五的就給這貨一頓板子,未免不好看,也沒有多大的威懾作用,這貨皮糙肉厚,根本不懼,若是懲罰,總得再嚴厲一些纔好。
心中想着,嘴裡問道:“吳王昨日去兵部衙門尋你,商討何事?”
房俊不敢說謊,眼下“百騎司”實力大增,對於長安城的掌控已然今非昔比,萬一自己與李恪的談話被皇帝知曉,自己這會兒卻胡說八道,豈不是自找苦吃?
便坦然道:“吳王殿下尋微臣,乃是言及新羅王之事,殿下有意前往新羅,故而前期問問微臣的意見。”
“哦?”
李二陛下頗爲奇怪,還以爲房俊能隱瞞一番呢,順便治一個欺君之罪……
卻不曾想這廝居然如此機警,毫無抵抗的就把吳王給賣了。
“說說吧,你是如何跟吳王建議的?”
“微臣告之吳王殿下,陛下諸子之中,他是最沒有希望前往新羅的。這無關陛下的寵愛,實在是吳王負有前隋之血脈,縱然陛下對他信賴倚重,朝廷上下亦不知有多少人會反對他前往新羅,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只怕就算陛下有意如此,亦不得不權衡考量,最終作罷。”
“吳王怎麼說?”李二陛下對於吳王前去尋找一事,猜得到緣由爲何,卻並不知其中二人之詳細談話。
房俊恭聲道:“殿下很是鬱悶,不過他說能夠明白陛下的難處。陛下縱然執掌乾坤,卻也不能一家之言,即便身爲皇帝,亦有諸多掣肘之處,不能爲所欲爲,身爲人子,又豈能讓父親爲難呢?所以,已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李二陛下默然不語,臉色卻很是不好看……
任何一位皇帝,你跟他說“有些事情即便你是皇帝你也說了不算”的時候,都不可能不生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是一位皇帝卻在自己兒子的前程問題上說了不算,這種事,難免讓皇帝沒面子,心中窩火。雖然事實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位帝王真正做到“隨心所欲,爲所欲爲”……
另外一層,則是覺得對於吳王的虧欠甚多。
在有心廢黜太子的一段時間裡,他曾一度將李恪作爲儲君來觀察、衡量,雖然最終因爲長孫無忌的諫言,考慮到李恪的前朝血脈,從而將之剔除儲君之可能,但是對於李恪的寵愛、欣賞,卻並未削減半分。
可以說,諸子之中,最適合當一個好皇帝的,非是太子,非是魏王,而是李恪……
亦是因爲身體裡前隋之血脈,李恪一身才華不能施展,整日裡與工部那些匠人賤籍爲伍,這令李二陛下深爲自責。
一個富有四海的皇帝,卻不得不讓自己的親生兒子淪落到這等地步,有志不得伸展,有才不得濟世,實在是失敗至極!
現在,李二陛下覺得自己當初真的是失了心智,怎地就能相信大臣們那些個擔心吳王在前隋遺臣慫恿裹挾之下打壓報復投降李唐的前隋大臣之說?更別說“復辟前隋”那些個渾話了。
已經成爲大唐皇帝,傻子纔會去復辟前隋!
更何況,李恪身體裡固然有前隋之血脈,可更多的難道不是他李二的血脈?
放着老爹一手打下來的江山不去好生繼承建設,反而千辛萬苦的復辟外祖父的大隋朝?
李二陛下才不信那個“英果類己”的兒子會做出這等蠢事……
現在聽了房俊的話,愈發覺得自己有愧於李恪。
這是個好兒子,卻因爲生在皇家,身爲他李二陛下的兒子,不得不埋沒了一腔才華,一生碌碌無爲,百年之後,史書之上亦只是寥寥幾句“吳王李恪,前隋血脈”,如此而已。
這不公平……
心中斟酌一番,李二陛下道:“荊王,汝認爲如何?”
話說得不太明白,但房俊理解皇帝的意思。
道:“荊王平素謙遜和藹,對待朝中大臣亦是寬厚大度,頗有賢王之風,滿朝文武,誰不讚一句古之孟嘗?”
同樣沒有明言,但意思表達得很是清楚。
一個宗室親王,毫無繼承大統之可能,卻整日裡呼朋引伴效仿孟嘗之所爲,結交權臣、示好武將,難免讓人揣測他的真實意圖……
房俊甚至李元景在歷史上是造反了的,雖然尚未起事,便被鎮壓。
但是這樣一個人若去了新羅,難免攪風攪雨,再聯合新羅那邊不敢內附於大唐的勢力,有朝一日必然要扯起反旗。新羅天高皇帝遠,一旦起事,若是想要予以剿滅,將要付出極大的後勤代價。
還不如將其牢牢固定在長安,將他看得死死的……
李二陛下明白房俊的意思,卻愈發不解:“那你爲何在朝會之上,舉薦荊王前往新羅?”
房俊道:“因爲看上去,荊王殿下並不想去……”
因爲知道他不想去,所以我才舉薦他去。
這話看似矛盾,但是李二陛下秒懂……
他陰沉着臉,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警告道:“皇室之中,牽扯深遠,話不可亂說!汝可有證據?”
房俊兩手一攤,道:“這等事豈會有證據?不過依微臣看來,一個稍稍有些追求的皇室子弟,都會欣然前往新羅,畢竟新羅再是貧瘠偏遠,好歹亦是一國之君,不僅能夠實現政治抱負,更能蔭萌子孫後代。荊王殿下像是那等毫無追求、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麼?絕對不像,可他偏偏拒絕前往新羅,其中之緣由,便足矣令人去揣測了。”
李二陛下默然不語,陷入沉思。
日光自案几一側的窗戶照射進來,分外耀眼,殿內一片沉寂……
良久,李二陛下才盯着房俊,問道:“汝之前與荊王等人頗爲親厚,是否發現了其不軌之處,這才分道揚鑣,甚至不惜屢次作對,與其決裂,只是爲了向朕展示你不與其爲伍之決心,唯恐日後其有何舉措,將你波及在內?”
房俊拜服,道:“陛下明察秋毫,燭照萬里,微臣這小小的心思,自然瞞不過陛下。”
這沒什麼好否認的,之前之所以不說,是因爲身爲臣子卻去質疑一個親王,還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不但沒人信,反而會被認爲是他別有圖謀。
現在看來,李二陛下明顯早已對荊王李元景起了疑心,之所以一直按捺不動,大抵是因爲昔年“玄武門之變”產生的影響着實太過惡劣,致使直到現在,民間對李二陛下的質疑聲依舊不絕於耳,這等情形之下,若是貿然處置荊王,恐怕又會引起一場巨大的波瀾。
當年“玄武門之變”是不得已而爲之,縱然明知有什麼後果,會導致自己“殺兄弒弟、逼父退位”的名聲響徹天下、傳諸後世,也只能生受。
不然,難道要他等死?
就算他自己同意,天策府那些個驕兵悍將們也不幹啊……
然而現在,不管荊王有什麼圖謀,在李二陛下看來,都不過是跳樑小醜一般,他還能當真翻天了不成?
不足爲懼。
故而,愈發珍惜羽毛、愛惜名聲的李二陛下,自然要揣着明白裝糊塗,等着荊王李元景自己露出破綻馬腳,再一舉定之,讓天下人無話可說!
倒是房俊這個棒槌,心思當真細膩。
發現了李元景的不軌之處,當即與其決裂,甚至用非常激烈之手段展示自己的無辜與清白……
那麼,究竟要不要將李恪敕封爲新羅之王呢?
面對這個優劣之處各自分明的問題,李二陛下再一次陷入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