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房俊對於世家門閥的觀感是非常矛盾的。
最早的世家大部分是官封貴族之後,靠着祖先獲取的政治特權和經濟特權,大量的向中央向地方輸送族中優秀子弟,後世子孫也在這種庇廕之下,通過各種途徑,擔任朝廷的要職,形成家族、姓氏勢力。
最終他們以血緣爲依託攫取政治權力,以地緣爲依託攫取經濟利益,成爲豪強門閥。
何謂“門閥”?
閥,這個字最早的意思就是一根柱子,古時正門左右各有兩根柱子,左爲“閥”,右爲“閱”,左右兩柱用以記錄祖宗、家族功績官勳,《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之中曾言:“明其等曰閥,積日爲閱”。
什麼意思呢?
意思就是什麼級別的功勞叫做閥,當官的經歷叫做閱。
由此可知,沒有祖宗的功勳,沒有累世的官宦,是不能稱之爲“門閥”的……
但是要注意,世家門閥之所以能夠在朝代更迭之中依舊保持本身的強大競爭力和社會地位,最根本的依靠並非是祖宗的餘蔭,而是族中子弟一輩又一輩的刻苦攻讀治國之方略、研習濟世之學問,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成爲優秀的人才,成爲統治階層。
而這些治國之方略、濟世之學問又是何物?
可以是《春秋》,可以是《史記》,可以是《論語》,可以是《大學》……然而無論是什麼書籍,這些都是華夏民族在悠久的歷史之中創造的燦爛文化。因爲世家門閥壟斷了這一時間的教育,這些源自於華夏先祖的文明自然在世家門閥的掌控之中,普通人難以接觸。
衆所周知,在華夏曆史上曾歷經數次險些亡族滅種的災難,比如五胡亂華,比如蒙古滅宋,比如滿清入關……而在這一次又一次神州陸沉中原板蕩的危機之中,社會體系全部崩潰,華夏文明面臨滅絕,正是繼承了華夏文明精髓的世家門閥承擔了華夏文明的傳承。
從這一方面來說,世家門閥的功績彪炳千秋!
當然,世家門閥固然傳承了華夏文明,但這其實並非是他們的初衷,正式因爲世家門閥的存在,西晉纔會出現“八王之亂”導致“五胡亂華”,也正是世家大族掏空了大明的家底,導致了“滿清入關”……
功與過,是與非,誰又能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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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歷一場驚天動地的社會變革,世家門閥的根基是不會被斬斷的。
也沒有必要那般決絕……
只需斬斷世家門閥的爪牙,使其不能如以前那般擁有左右朝局爲所欲爲的能力即可,所謂“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沒有了承襲於隋末亂世的武裝力量,縱然世家門閥的影響力再是龐大,亦不足爲懼。
唐末之藩鎮何以爲禍一方,最終加劇了這個諾大帝國走向滅亡?
其本質並非是是藩鎮的策略,而是當世家門閥與藩鎮相互勾連攫取權力,雙方狼狽爲奸所迸發出的強大破壞力,動搖了整個社會的基礎……
鮮血總是會流淌的,現在流淌,以後就可能少流一些。
是故,當蘇定方露出惋惜之色,房俊斷然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爲官!今日不將江南士族的私兵死士斷送在海盜的手裡,以後必然是朝廷的軍隊與之正面相對!有這些私兵死士在,江南士族便有恃無恐,永不能真正歸心與大唐,不但使得朝廷的政策難以真正施行,而且一旦朝局動盪,必然心生異志。”
蘇定方默然。
他本非仁慈之人,身在軍伍見慣了殺戮,自己的命都不當回事兒,哪裡還會在乎別人的命?只是這些年大唐軍隊南征北戰縱橫域外,一向都是與蠻夷開戰,刀槍所向皆是敵酋,死則死矣,司空見慣。然而現在如此之多的大唐子民雖不是自己所殺,卻因自己漠視而死,總歸是心裡不舒服罷了……
劉仁願就沒有這些心思,他只認房俊的話,房俊說該死那就是該死,用不着自己動手正當慶幸,傷的哪門子春,悲的哪門子秋?
“侯爺,現在海盜遭逢大勝,必然防備鬆懈,何不立即拔錨啓航,於其撤退之時半路擊之?”
房俊卻緩緩搖頭,道:“防備肯定是會鬆懈的,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而已,江南士族的私兵死士戰之不勝反遭屠戮,卻怎是我們水師軍中精兵強將的對手?魑魅魍魎,將其剿滅不過是翻掌之間耳。只是海盜此刻大聲而歸,定然士氣高昂,就算水師能夠一戰勝之,也必然損失重大,不妨再稍微等等,待到其盡皆迴歸巢穴之後,趁夜掩殺,定可輕鬆獲勝。而且屆時海盜所有的船隻都會停駐在岸邊,繳獲起來相對容易。”
一旦海盜返回巢穴,必然上岸慶祝、清理劫掠而來的物資,屆時人困馬乏,陸地、海上一分爲二,收拾起來更爲輕鬆不說,更能繳獲大量完好的船隻。否則若是半路伏擊,海盜必然反抗劇烈,縱然取勝,也勢必損失大部分的戰船、貨船。
眼瞅着開春就要東征,海路運輸糧秣軍資需要大量的船舶,有這麼一大批白送來的船隻,如何不要?待到東征之後還能將其出售給沿海的商賈,又能換取一大筆錢。
那可都是錢吶……
蘇定方並未反駁,他頷首贊同房俊的策略,半途伏擊並不可取,相對來說圍剿海盜的老巢更容易一些。
他看向那報信的校尉,問道:“我們的暗線如何?”
那校尉道:“潛伏在海盜之中的暗線很安全,正是那邊傳來的訊息,末將方纔能夠完全掌握海盜的動向。商船隊那邊……”他頓了一下,續道:“很大可能已經殉職,至今未有消息傳回。”
整個船隊的人都快被殺光了,倖存的機率已經很小。
房俊面容肅穆,吩咐道:“立即覈實,若是性命無虞,官升一級,賞金十鎰,如若已經殉職……準其一子送入水師學堂學習,畢業之後蔭萌其職,賞金百鎰!”
鎰,是重量單位,約合二十兩,這個年代大約是不足一斤半。
“賞金十鎰”並不是賞賜金子,而是銅錢,古代“賜金”大多數時候都是“賜銅”……
這依然是極其厚重的賞賜。
更別說準其一子進入水師學堂學習,其後蔭萌其父之職,那就意味着只要畢業之後進入水師的那天起,便是核心的骨幹,重點栽培的對象!
“末將待兄弟們謝過侯爺大恩!”
那校尉神情激動,單膝跪地施行軍禮。
水師不必十六衛的府兵,全是募兵,領軍餉的那種。
與府兵相比,募兵的日常待遇更好,但是政治上的待遇卻不能相比,起碼府兵的種種減免稅賦的政策全都沒有,晉升之路相對也慢一些,非是卓越的功勳,等閒不得晉升。
當然,府兵之中所謂的“勳轉制度”雖然獎勵頗重,但平民子弟哪裡有機會染指?那些都是爲了世家子弟準備的,平民子弟就算功勞再大,也往往會被打壓,甚至冒領軍功……
與此相比,水師當中募兵的優厚待遇便吸引了大量的貧民子弟。
優渥的軍餉令人人側目,這可比在老家種地好多了,若是不幸陣亡,得到的撫卹更是一筆天文數字!
當然,一般來說蔭萌這種事情是極少的,除非做出了極大的犧牲、取得了極大的功勳。
房俊叮囑道:“爾等要給本官死死盯着海盜的動靜,若有異常,即刻來報,不容有誤!”
“喏!”
那校尉轟然領命,之後起身離去,繼續監視海盜的動向。
待到校尉離開,房俊對蘇定方道:“命令全軍立即拔錨,整備軍械,做好開戰的準備,然後派人一條船一條船的將商船隊被海盜屠殺殆盡的消息傳播出去,只要稍後海盜那邊沒有異動,便按照計劃行事,將這些殘忍嗜殺的海盜一網打盡!”
“喏!”
蘇定方領命,當即起身走出,向全軍下達命令。
此處蝟集的戰艦皆是水師之中的精銳,在出海不久整支艦隊便一分爲二,其餘大部分依舊北上高句麗。
黑夜之中,各條戰船接收到了旗艦上的燈火訊號,所有的水師兵卒立刻開始打磨橫刀、修理槍矛,修補船帆、整理繩索,所有人都忙碌起來。
然後海盜慘無人道的屠殺在士兵之間傳遞開來……
一股暴戾的氣息在士兵之間瀰漫,同爲大唐人,憑什麼被海盜豬狗一般屠殺?
憤怒使得士氣在一瞬間便攀至巔峰!
黑夜的大海之上,熊熊的戰意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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