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程咬金挾帶着一蓬雨水大步走進大門,整個兵部衙門瞬間一靜。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位祖宗“混世魔王”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於是乎,剛剛面對房俊或許還一臉矜持的諸部官員們盡皆展露笑臉,一個兩個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禮問安,溫柔小意甚至是帶着諂媚的套着近乎。你還別說,大唐立國未久,朝堂上都是一些並肩作戰的老兄弟,除去甚少的幾個對頭互不往來之外,其餘的官員固然各有陣營,卻多多少少都能攀上一點交情。
程咬金卻沒什麼好臉色,身上的明光鎧威武霸氣,行動之間甲葉鏗鏘,再配上一臉橫絲肉一蓬獅鬃也似的大鬍子,魁偉的身軀立在堂中恍若魔神降世,一看就是個大反派……
瞪着銅鈴一般的眼珠子環視一週,程咬金絲毫未將迎面而來的阿諛奉承放在眼中,沉着臉,大聲道:“此次趕赴涇陽救災,某乃是奉了皇命,絕不容許出現一絲一毫的紕漏。諸位都是聰明人,自當恪盡職守協助於某,屆時任務完成,論功行賞誰的份兒也少不了。可若是有人陽奉陰違背後搞小動作,哼哼,那就休怪某不講情面!”
他這人看似渾不吝,實則心中有數。
現在爭儲之事沸沸揚揚,主導這一次救災的又是“太子黨”的中堅人物房俊,難保沒有人暗中動動手腳從而給房俊難堪,順帶着打擊太子。
程咬金不參合爭儲之事,卻不代表他能容忍這一次救災有人搞破壞,故而提前警告,誰若是爲了陷害房俊而導致救災當中出了紕漏,那可就“勿謂言之不預也”……
堂中諸位官員面色訕訕,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誰心裡能爽快?
可就算是不爽快,也沒人敢在程咬金面前甩臉子,這位魔王可不會慣着誰的毛病,雖然不似房俊那般肆無忌憚動輒拳打親王腳踹大臣,但是混賬之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房俊固然無法無天,但畢竟資歷、地位都有所欠缺,打了人他自己也要受到處罰,這就難免給他戴上了一層桎梏,有所顧忌。可程咬金不同,這位本就是土匪出身,跟着李二陛下南征北戰忠心耿耿,幾乎可以說是軍中最得陛下信賴之人,在聖眷這一項上較之李靖、李績、尉遲敬德等等名將更勝一籌,他想找誰的麻煩,即便是做得再過分,陛下也頂了天就是叫到太極宮裡罵幾句申飭一頓……
程咬金給這羣官員來了個下馬威,見到一個個臉色尷尬目光閃躲,心中甚爲滿意,這才面向站起迎接他的房俊,大嘴一咧,上前一把攬住房俊寬厚的肩膀,使勁兒拍了拍,朗聲笑道:“你小子有出息,這就讓老子在你手底下辦差了?哈哈哈,好樣的!不過你放心,俺老程最是通情達理、以德服人,但有命令儘管下達,風裡雨裡絕沒二話!”
這算是公然力挺房俊了。
一衆官員頓時面色各異……
諸部官員想得是房二本就強勢無比,現在又有程咬金公然力挺,這一次救災誰若是當真從中搞鬼,睡不得還真就得做好被這兩大棒槌爆錘的準備……而兵部官員卻是心情複雜,以往兵部的地位在軍中就是個“打雜的”,諸衛將軍所要軍械錢糧的時候呼呼呵呵頤指氣使,兵部哪裡有一丁點兒“軍中第一部”的風采?這幫子驕兵悍將那是像踩便踩,踩完了還得一腳踢到陰溝裡……
爲何會出現這等場面呢?
兵部無權是一個原因,固然兵部可以左右武官的升遷任免,可是在這些強勢的將領面前根本就不管用,就算兵部的文書下發,人家往往也是置之不理,告到陛下面前也不管用,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又不過是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管他幹嘛?
這就牽扯到另外一個最本源的原因兵部尚書是個不管事兒的……
李績牛不牛?
當然牛!
作爲李靖之後的公認“軍中第一人”,李績無論是在軍中的威望、亦或是在陛下面前的寵信,都是響噹噹的分量。然而李績生性淡泊,是個低調到不能再低調的人,深明李靖現如今“功高震主”之處境的兇險,平素對於爭權奪利這種事情避之有如蛇蠍,對手低下的兵部官員更是採取放養的態度……
諸位想幹啥就幹啥,只要別給我惹事兒,我啥都不管。
如此這般,造就了兵部成爲六部之中墊底的存在,兵部官員們平素去往別的衙門辦事,也憑空矮了一頭……
現在終於有所不同了!
若說先前對於房俊的擁戴來自於他以往的名聲以及爲兵部爭取到諸多權力,那麼現在則是在擁戴之外更加多了一份尊敬……沒見到長安城裡最渾不吝的程咬金都跟咱們這位侍郎勾肩搭背?
這就是地位!
須知兩人可是差了一輩兒呢,而程咬金能夠當着如此多人的面力挺房俊並且表現得這般親熱,足見其心中對於房俊的肯定。
一位深得聖眷、背景深厚、地位超然且又年紀輕輕、能力卓越的兵部侍郎,是足以帶領兵部煥發出光彩的一位領導!
一衆兵部官員心中火熱,既然混在官場,誰不想手握權力、人前風光?
唯一可慮的便只有這位駙馬爺能否在兵部待得長久,這位好處固然多多,可惹事的能力更是冠絕長安,自從入仕以來衙門換了無數個,雖說盡皆做出一番矚目的成績,卻沒一個能待得長久……
房俊被程咬金摟着肩膀,自然知道這位的用意,心底下感動。不過以兩家的關係,客氣話實不必說,便直接問道:“程伯伯現在可否即刻動身?”
程咬金一臉傲然:“怎地,見到伯伯年歲大了,以爲便上不得馬、拉不得弓了?笑話!離府之前,某已然命親兵帶着印信前往驪山大營,聚集兵將升帳準備,只要你房侍郎一聲令下,右武衛五萬大軍便可即刻開拔!”
這話說得是當真捧場,不過卻令房俊滿頭大汗,哭笑不得……
“程伯伯切莫胡說,不過是救災而已,哪裡用的了五萬大軍?再說整個右武衛傾巢而出,您程伯伯官高位尊自然無妨,小侄卻說不得就被陛下剁了腦袋當球兒踢……”
開玩笑,整個關中的常備軍也不過三十萬左右,左右武衛作爲最強大的衛府兵力最多,若是右武衛當真傾巢而出,定然關中震動,怕是太極宮裡的李二陛下都能提着劍穿好盔甲等着誅殺叛軍了……
程咬金嘿嘿一笑,眨眨眼促狹道:“伯伯這不是給你撐場面麼?這屋子裡匯聚了各部官員,各個都是一肚子的鬼心思,不將他們震住了,說不得背後給你捅刀子。當官就得霸氣一點,無論文官武官都是一個樣,別藏着掖着笑容滿面,那樣沒人那你當回事兒,這裡是官場,世間最是骯髒齷蹉的所在,這裡絕無君子容身之地!你老子其實就是一個異數,溫潤如玉不爭不搶的,但是誰不曉得那纔是一隻不叫喚的老虎?惹了他,笑眯眯的就給你下個套兒,讓你死了都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兒……官場之上就得收起那些僞善,有什麼靠山有什麼背景都能露出來,讓那些心懷鬼胎的傢伙掂量掂量,是否能招惹得起,招惹了之後是否能承擔那後果!”
房俊大汗,你這樣當着兒子評價人家的老子,真的好麼?
不過同時也頗爲驚異,當真看不出來這個一貫傲嬌蠻橫的老魔王居然有一顆如此細膩的心,將官場生態看得通透,果然是老妖精啊……
程家能夠在唐初波詭雲翳的朝堂之中屹立不倒,在諸多政治陣營的縫隙之間遊刃有餘,說是程咬金無欲則剛也好,隨波逐流也罷,僅只是這份洞悉世情的智慧便少有人及。
當即又寒暄幾句,房俊便招呼衆人一一安排差事,隨後各自投入到忙碌之中,籌集救災所需的物資以及緊隨其後的賑災救濟錢糧。
房俊則隨同程咬金一起離開兵部衙門前往城外右武衛的驪山大營,聚集官軍趕赴災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