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最近甚爲鬱悶。
往常接近年底之時,房府之中往來官吏勳貴、親朋故友不知凡幾,皆送些年禮趁機與當朝宰輔拉近關係,今年的盛況尤甚往昔!府門處迎來送往車馬轔轔,關隴的豪商、山東的世家、江南的士族、甚至嶺南馮家亦有派遣以爲管事贈送了大量珍珠、珊瑚、玳瑁等等特產。
按理說,家業興旺至此,應當欣慰笑開顏吧?
實際上卻恰恰相反,房玄齡心中有着揮之不去的失落……
因爲今年送年禮的大部分人衝的不是他這位當朝宰輔,而是他那個擔任這京兆尹的兒子。
即將開設的“講武堂”成爲各路豪強、文臣武將趨之若鶩的所在,誰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無論是想要佔據一個教官的位置將來成爲將來遍佈軍中的“講武堂”系武官的老師,亦或是將族中子弟送入“講武堂”鍍金拓展人脈,全都在年前開始就各顯其能,發掘門路。
理所應當的,負責總攬“講武堂”設立全責的房俊自然成爲各方競相疏通的對象……
房玄齡性情淡泊,從不會跟誰爭風吃醋,但是現在面對着風頭隱隱蓋過自己的兒子,心裡卻總是有些不平衡。曾幾何時,那個夯貨木訥懦弱,會悶在家裡整月整月不出門,自己都懷疑若是給娶回一個媳婦能不能過好日子?然而現在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精明強幹、脾氣暴躁,若不是父子感情依舊融洽親近,房玄齡甚至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兒子被什麼千年老妖給奪舍附體……
望子成龍是每一個父親的心願。
但是當這一天毫無準備的陡然到來,那種強烈的衝擊卻非是一半人可以坦然接受……
與此同時,收禮收到手軟的房俊心中依然膩歪得不行。
上輩子就最是厭煩這種迎來送往的應酬,尤其是面對那些朝中同僚的事情最是難受,笑容多了會讓人誤會所求之事他已經答應,板起臉來又會被人說他桀驁不羣盛氣凌人。
房俊倒不是很在乎別人怎麼說他,但是這種不自在實在是非常不爽,尤其是在後臀有傷只能站着不能坐着的時候……
其實房俊是最不耐煩這種生活的。
在他看來,重生一回自然是要享受上蒼獎賞他的第二次人生纔是正理,艱苦奮鬥、捨生忘死不是他的作風。
但是他也知道人既然活着就總是要做點什麼,正所謂雁過留聲、豹死留皮,白瞎一段的大好青春就結果一事無成,難道不會被人恥笑麼?
人生怎麼纔算是有意義?
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爲而羞恥……
房俊有過給自己制定一個人生規劃。
在現階段,他會盡最大能力展示自己的“穿越”天賦,幫助蒸蒸日上的大唐更上一層樓,若是能夠提前一步使得大唐進入大航海時代甚至爆發第一次功業革命,那就是最完美的結果。
他會鋒芒畢露,他會全力以赴!
然後,當他功成名就心中了無遺憾的時候,他會急流勇退,盡情的享受人生。
什麼樣的人活得長?
不是有本事的人,也不是有運氣的人,而是懂進退懂規矩的人……
到了那時候,他會做一個安安分分的官僚,只管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官場自有官場的規矩,一切都要按規矩辦事,不逾矩、不越軌,各司其職。
他現在就是不按規矩辦事,所以纔會成爲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老老實實人、本本分分做事纔是當大官的訣竅,勇猛精進、胸懷大志這種事情,只有小官員才需要大做特作。到了一定的地步,不思進取、得過且過纔是正確的。比如某一天房俊坐上了宰輔職位,卻還是想着富貴險中求這種事情,那不是找死是什麼?
除非腦子被驢子踢了纔會那麼蠢……
家裡的庫房成了幾個孩子的玩耍之處,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耀目生花,龍眼大的珍珠放在白玉盤子裡用手指頭一捅就滴溜溜滾動,一人高的珊瑚樹是怎麼從海底撈上來的呢?還有那棕紅色夾雜着淺黃色雲斑的一米長的玳瑁,這得長多少年才能長這麼大?
房秀珠每一次進了庫房都會偷偷摸摸的“順”走幾件寶貝,命其名曰“鑑賞”,後來房俊才知道這丫頭其實是在給自己偷偷的攢嫁妝。
攢嫁妝房俊不反對,但是將自家庫房的寶貝順走放入自己閨房的箱子裡,那能叫“攢”麼?
相對來說,房遺則和房遺義就單純多了。
房遺則會大搖大擺的闖進庫房那走一件順眼的寶貝,然後堂而皇之的去長安城的當鋪當了銅錢讓一名家僕揹着,各大青樓挨家逛了個遍,很快就闖出一個“揮金如土、瀟灑不羈”的名頭,受到青樓姐兒的熱烈歡迎。
能不歡迎麼?
毛都沒長齊的小鳥鳥除了放水啥都不會幹,摸一下就一貫,親一口就給兩貫……
知道房玄齡聽聞了消息將房遺則吊在花廳的房樑上狠狠的抽了一頓,房遺則才偃旗息鼓。房俊不擔心兄弟敗家,以他的賺錢速度來說,房遺則這種程度的敗家敗上一百年也敗不光,因爲他敗家的速度遠遠不及房俊賺錢的速度。
他氣惱的是房遺則捱揍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氣節遠沒有在青樓浪蕩的時候那麼瀟灑,甚至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嗷嗷嚎哭這求饒,然後對房玄齡說爲何二兄見天在青樓大家喝花酒您也不管……
這是好兄弟麼?
坑兄弟還差不多,和着二哥不跟你一起捱揍你孤單寂寞是吧?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也被從農莊接了回來,現在這兩位是房府重點保護對象,包括房玄齡在內每日裡都是噓寒問暖、親切關懷,唯恐這二位肚子裡尚未出世的房家後代受到一丁點兒的委屈,至於房俊這位房家後代會不會受氣,沒人在乎……
臘月二十一大早,房府迎來了一位比較特殊的個人。
說他特殊,是因爲他的官職太小,在每日裡來房府登門的官吏當中,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因爲他是一位守門員……
呃,守城門的官員……
王玄策今天特意換了一套簇新的錦袍,薰了香,臉上薄薄的施了一層粉,文縐縐斯文文的提着禮盒進了房俊的書房,就被房俊一腳揣了出來……
“是要薰死人還是咋滴?速速跟着家僕去洗頭洗臉,將頭髮上的豬油洗掉,將臉上的白灰擦掉,不然老子將你頭髮拔光、麪皮撕掉一層你信不信?”
房俊差點被薰死,勃然大怒,命令兩名身強力壯的家僕押着王玄策去了耳房拾掇一番。又是擦粉又是薰香,這大唐巍巍傲骨錚錚鐵血,難道就要壞在這麼一羣沒脊樑沒男兒氣概的棒槌手裡頭?
若非他看見那禮單上寫着“王玄策”三個字,老早就命衛鷹將這人拎着脖領子丟到大門外!
娘咧,這可是一人滅一國的王玄策啊!
這種超級牛人出身居然只是一個城門官兒?
有意思……
調教名臣武將什麼的,他最喜歡了。
等到王玄策洗漱一番被家僕帶回來,房俊頓時覺得順眼多了。這廝長得本就不賴,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看上去一臉正氣相貌堂堂,都是被社會風氣帶壞了,爲啥非得薰香敷粉搞得像個兔子一樣?
審美有問題。
他盯着王玄策上看下看,將王玄策看得心裡發毛……
這房二棒槌總是盯着我瞅,他想要幹啥?
若是當真想要幹啥,我是拒絕還是不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