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古堡是泰勒曾祖父時代的建築,那都是十八世紀的事了,當時的古堡不僅是貴族的居所,更是權威與軍事力量的象徵。作爲古堡的附屬建築,地下室是必不可缺的,不過玫瑰古堡的地下建築格外特殊,其複雜龐大的程度不亞於傳說中的米諾斯地宮,與之相比,地表以上的建築只不過是冰山一角。傳說地宮裡面收藏着許多禁忌的祭器和褻瀆神明的藝術品,更有數之不盡的珍寶。
玫瑰地宮的最深層,是貝納克斯家族的墳地,靈柩中沉睡着貝納克斯家族的歷代祖先。理論上講,血統純正的吸血鬼是不老不死的,然而時至今日,貝納克斯家族的血統早就不純正了。就拿艾瑪和泰勒兄妹來說,體內的黑血基因不足十分之一,壽命雖然比普通人類長得多,日久天長還是會衰老,死亡。
陰森的靈堂裡沒有一點光,空氣裡瀰漫着積年的灰塵和腐敗的氣息。這裡是亡靈的殿堂,生者理應望而卻步。然而此刻,卻有一位窈窕少女姍姍走來,靈動的明眸宛如兩顆美麗的晨星,給黑暗的地宮帶來幾許生氣。
“這是爸爸的,這是媽媽的,”少女數着靈柩一路走來,在一座比普通靈柩大一倍的棺木前停下腳步,開心的笑了起來,“找到了!這一個是爺爺和奶奶的,爺爺,我來看你啦。”雙手托住棺材蓋,吃力的移開一條縫隙。靈柩中沉睡着一位黑袍男子,容顏蒼白俊美,看上去不會超過三十歲。就是這麼一位安詳優雅的美男子,懷中竟擁抱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髏!
“爺爺,爺爺,快醒醒,艾瑪有事情問你呢。”少女伸手進去,調皮的搔弄黑衣人的頭髮。
黑衣人緩緩睜開眼睛,微微一笑。“我的小艾瑪,爲什麼要來打擾爺爺,當我已經死了不行嗎?”
“可是你明明還活着嘛,”艾瑪撅着小嘴撒嬌,“好好的日子不過,爲什麼非得鑽進棺材裡裝死呢。”
“因爲要陪着奶奶啊,她一個人睡在這裡會寂寞的……小艾瑪,爲什麼不給奶奶請安?”說着,老貝納克斯伯爵小心翼翼的捧起懷中骷髏。
“嗯!奶奶午安,”艾瑪探身下去,乖巧的在骷髏臉上吻了一下,摸着磷火閃爍的頭蓋骨笑嘻嘻的說,“奶奶,對不起哦,我要借爺爺聊一會兒天,你可別吃醋呀。”
老人慈愛的笑了,伸出手來擰擰孫女的鼻尖,“鬼丫頭,想和爺爺聊什麼?”
艾瑪雙手托腮趴在靈柩上,只是吃吃的羞笑,卻不說話。
“怪了,我的小調皮從前一來就嘰嘰喳喳吵得人頭疼,今天怎麼變成了悶葫蘆。”
艾瑪忸怩的擺弄手指頭,支支吾吾的說:“爺爺,我……我最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
“你很喜歡他對不對?”
“哪有啦!嗯,只是有一點點喜歡……”
“哦~明白了,你是想聽聽爺爺對愛情的看法對不對?”
“纔不是呢!我是來問你上帝俱樂部的事。”
老貝納克斯伯爵大吃一驚,激動的抓住艾瑪的手腕追問:“爲什麼要問這個?你不該瞭解這些事!”
“那個男孩子拜託我打聽的嘛,人家……人家又不好意思說不知道。”艾瑪難爲情的說。
老人置若罔聞,怔怔的陷入沉思。艾瑪見他不吭聲,忍不住問:“爺爺,給我上帝俱樂部的事吧,求您了。”
老人長嘆一聲,撫摸這懷中的骷髏自言自語:“這麼多年了,爲什麼還有人知道這個不祥的名字……艾瑪,爺爺一直在努力的忘掉它。”
“可是你終究沒能忘記,不是嗎?”
“是的,我無法忘記……到死也不能,上帝俱樂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組織,一旦涉身其中,勢必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這印記就像蛀蟲,腐蝕敗壞人的思想,把良知與理性吞吃的乾乾淨淨……”
老人的話語彷彿一道寒流,淌進艾瑪心裡,膽怯的問:“爺爺,你也是這個俱樂部的成員?”
“不但是成員,還曾是締造者之一。”老人的臉上泛起苦澀的笑容,“想當初,我和三個朋友獲得來自天外的啓示,突發奇想創立了這個俱樂部,最初的宗旨說來可笑,不過是尋求刺激罷了。”
“尋求刺激?”
“艾瑪,沒有夢想的人生是最乏味的,我們四個夥伴都是擁有超人智慧和力量的人,金錢美色與權力唾手可得,畢生追求的事業也已獲得成功,往後的人生如果只是享受成果,不是太無聊嗎?於是我們創立了這個俱樂部,企圖用另一種身份獲得追求夢想的快感,然而天才就是天才,無論我們從事什麼行業,照樣還能輕而易舉的獲得成功,久而久之,我們不再迷戀個人的勝利,而是企圖影響別人的生活。”
“就是說,你們想成爲統治者,成爲國家的領袖。”
老人輕蔑的搖頭:“那是愚者的作爲,我們想要控制的東西比國王更大更多,艾瑪,你認爲世間最強大最讓人無法抵抗的存在是什麼?”
“我……我想不出來。”
“是命運。”
艾瑪不禁愕然:“命運誠然天機莫測威力無窮,可是你們畢竟是具體的人,妄想取代抽象的命運,不是太可笑了嗎?”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遭遇不同程度的厄運與幸運,當你出海航行,平靜的海面上突然掀起狂風暴雨,就會感受到厄運的無情,當你窮困潦倒,一時良心發作幫助了一個比你更困難的人,多年以後,那人成了位高權重的人物,並且把你救出苦海,難道你不會感嘆命運的恩賜?一個青年離開故鄉,去遠方尋找愛情,當他與陌生的姑娘墜入愛河,步入婚姻殿堂,卻陰錯陽差的得知對方是他幼年失散的妹妹,會不會詛咒命運的荒謬?俄狄浦斯王正直賢明,卻犯下殺父娶母的罪行,除了命運還能怪罪於誰?一對朋友被困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上,他們相依爲命,肝膽相照,與兇殘的魔鬼殊死搏鬥,可是當魔王宣佈只有一個人能活着離開雪原時,他們究竟會不會自相殘殺呢?蜜蜂中的女王享有最甜美的蜜糖,所有工蜂都是她的奴僕,可是她又怎麼會知道自己不過是爲養蜂人提供蜜糖的工具而已。你覺得這些例子可笑嗎?”
“並不可笑,這充分說明了命運的偉大之處,它是一種絕對抽象不可預知的規律,是塵世的掌控者與旁觀者,就像東方哲學所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你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老人舔舔嘴脣,試圖更清晰的表達思想,“命運最偉大之處是它沒有偏見,沒有善惡觀念,它是一個嚴格的劇作家兼導演,塵世衆生都在它的舞臺上演出。我和我的朋友們,自命上帝的人,就是這樣編寫劇本讓人來演,那些可憐的演員,直到落幕之前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戲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