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多半厭惡陽光,蓮妖也不例外,正午是它們最倦怠的時刻,高翔和金家兄弟一路有驚無險來到停車的地方。
卡車已經被蓮妖築巢,遠遠看去好像被綠色巨蟒纏繞的沉船,高翔趕走巨蟒蓮妖進去一看,車廂裡面丟棄着四個長約兩米的蜂巢狀物體,表面密密匝匝的佈滿了蠕動的白色昆蟲。撥開一看,原來是兩具屍體,血肉已經被啃食殆盡,只餘下幾片破碎的紅衣可以證明死者的身份。
“你們這些天有遭遇紅衫軍的人嗎?”高翔問金家兄弟。
“沒有。不過,昨、昨天晚上,我聽見樹林有打槍的聲音,看來他們找到我的車,想、想偷走,結果反被蓮妖殺害。”
“我也是這麼想的。”
“呸!死小偷,偷老子的車,死掉活該!”金海憤憤的踹了死屍一腳。
金山不悅的瞪了弟弟一眼,沉着臉說:“老二,不、不象話!你罵紅衫軍是小偷,咱倆不也是賊嘛。”
“對不起,哥,我錯了。”
高翔笑着打圓場:“金海,你哥說得對。另外,你最好別再碰被蓮妖殺死的人,當心傳染病毒。”
金海嚇了一跳,吃吃的反問:“病毒?”
高翔指着屍體上的白色蠕動物說:“看見這白色的東西了嗎?”
“嗯,是屍蟲?”
“是蓮妖的花粉。蓮妖殺死人類,把屍體藏在隱秘的地方,然後雌雄相互授粉,但受精卵並不像其它植物那樣進入雌蕊花房,而是像某些昆蟲那樣,在體外——也就是獵物的屍體上——繁殖、生長,長大以後就以屍體爲食。如果不小心把蓮妖花粉沾到身上,它們便會在你身體裡寄生……”
“哎呀我的媽!”金海嚇得連忙拍打褲腳。
三人移走死屍,又弄來河水把卡車上上下下仔細清洗一遍,開動引擎,清理道路,正打算開車回山洞時,一聲槍響打破了林間的沉寂。
“你們呆在卡車裡別動,遇到蓮妖就開槍報警,我出去看看。”
“老弟,當、當心哪!”
“放心,我有分寸的。”高翔跳下卡車,朝着槍聲傳來的方向跑去。穿過一片樹叢,又有槍聲響起。重新確認了方向,撥開灌木叢,只見兩個紅衣人。提着衝鋒槍的紅衫軍僱傭軍走在前頭,尾隨在身後的是一位老者,正是紅衫軍的二當家丘老大。兩個人相互攙扶着走來,神色慌張,一副落水狗的樣子。
高翔沒興趣打落水狗,正打算走開,略一猶豫,決定過去打個招呼先,試試看有沒有可能劃敵爲友,畢竟同是天涯淪落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彼此的恩怨先擱在一邊,聯手對抗蓮妖纔是當務之急。於是跳出灌木叢,朝兩人一抱拳:“丘老先生,別來無恙。”
丘老大先是一愣,旋即驚喜的叫道:“少俠,老朽可算找到你了!”
高翔倒被嚇了一跳,心想這是說我嗎?我什麼時候成了“少俠”?正狐疑的時候,丘老大背後的樹上忽然垂下一條強襲蓮妖,慌忙大吼“當心”,飛身推開丘老大。
他身邊的傭兵可就沒有那麼幸運,傻傻的回頭去看,與強襲蓮妖打了個照面,人面與蓮花相距不過咫尺,頓時嚇得尖叫起來。聲波搖撼了花盤,蓮妖的花瓣、花蕊也隨之顫動,彷彿在獰笑,恐怖的氣氛使得時間也陷入凝滯。
蓮妖猛地射出花苞,噗的一聲刺進那人口中。慘叫戛然而止。再細看時,強襲蓮妖的花苞已然在頭顱裡綻放。強勁的彈力將他的頭顱炸的四分五裂,血紅的花瓣自顱骨縫隙裡鑽出來,帶着血漿和腦髓瑟瑟顫動。
高翔瞪視着眼前的慘象,不由得屏住呼吸,腦海中閃過一句熟悉的詩句:最美的鳥兒遭難了,每一顆頭顱鮮花怒放。之前看天書預言時他不懂頭顱怎會鮮花怒放,現在,他親眼看到了。
丘老大看到手下的慘狀,臉上閃現了一抹悲愴。接着擡手開槍,擊斃了正在大嚼屍體的強襲蓮妖。四下裡傳來簌簌響動,林陰深處昂起數不盡的鮮紅頭顱,這些曾經爲人高價購買的觀賞花卉,如今卻張開飢渴嬌豔的花蕊,尋人而噬。
高翔拖着丘老大的手發足狂奔,逃出樹林,停下腳步時丘老大已經累得快要吐白沫,差點心臟病發。
“丘老,你們是在找我?”
“正是……我們……咳,需要你的幫助。”
“紅衫軍也遭到蓮妖襲擊了?”除此之外,高翔想不到他們還有會什麼理由要與我合作。
丘老大悽然一嘆,點頭說:“豈止是襲擊,簡直是屠殺!我們帶來的人幾乎全軍覆沒。”
“我表妹她——呃,一刀仙她還好嗎?”
“小姐帶着剩下的幾個人上了紅船,潛在河底,暫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可是河道也已經被蓮妖封鎖,小姐走投無路,船上又沒有預備糧食,眼下……”說着,他又是搖頭嘆氣,心中的焦慮可想而知。
雖說紅衫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也沒有理由向我求救啊,畢竟大家敵非友,高翔心中納悶,問道:“老先生,我也是自身難保,恐怕幫不上你們的忙。”
“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是一個古道熱腸的好漢子,絕不會見死不救。雖說我們沒有交情,可畢竟都是人,人與人之間有多大的樑子都可以化解,蓮妖纔是你我共同的敵人,應該捐棄前嫌,只有合作纔有生路。我相信你不會拒絕的,不是嗎?”說完,他滿懷期待的向我伸出手來。
高翔纔不會被他貌似感人的大道理感動,半信半疑的問:“我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大家捐棄前嫌做朋友當然很好,如果需要幫助,而我力所能及,更不會袖手旁觀,然而眼下我自身尚且難保自問沒有替人分憂的本錢。”
丘老大嘆息道:“我何嘗不是這麼想呢,可是我們小姐卻另有說辭。”
“哦,表妹她說什麼了?”高翔有點在意一刀仙對自己的看法。
“她說……”丘老大欲言又止,難爲情的說,“我家小姐年輕氣盛,說出來的話恐怕不太中聽。”
高翔更好奇了,催促道:“您老儘管直說,我保證不生氣。”
丘老大忍笑道:“她說你雖然是個狡猾好色的厚臉皮臭男人,卻有着驚人的靈力,這種神秘的力量是她平生未曾見過的,若與妖怪爲敵,一個靈能者的助力賽過一支軍隊。”
高翔聽了前半句滿臉黑線,後面的話卻讓他眉開眼笑。握住丘老大的手笑道:“承蒙前輩厚愛,在下自當盡力而爲。”心中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如果現在握着的是一刀仙的手就更好了,當然啦,可不是泡在福爾馬林裡的那一隻。
高翔讓金山金海先開車回去,自己跟隨丘老大去見一刀仙。路上說起桂嫂母女的遭遇,丘老大不勝感嘆。他本出身京城書香門第,祖父曾在北洋政府出任要職,三七年日寇侵華,民國政府偏安重慶,丘家老小隨軍來到西南,歷經戰亂,家破人亡,只剩他一個孤兒流浪街頭,幸爲桂嫂收養,後來又在她的資助下唸書入伍。日後國軍戰敗,丘老大無處容身,鋌而走險逃出境外,利用參加緬甸戰爭時結識的人脈,加入金三角販毒大亨一刀仙的麾下。也正是通過這條關係,他重新和桂嫂母女相見,併成爲交易夥伴,聯手組建起遍佈全亞洲的巨大毒品供銷網。
聽他講述了桂嫂母女的身世來歷,高翔禁不住反問:“丘老,事隔六十年,您已是花甲老人,桂嫂母女卻依舊豔麗照人,您不覺得奇怪嗎?”
“我曾經問過乾孃爲何不見老,她自稱自幼修行道術,可以回春駐顏,益壽延年,我雖不能全信,卻她畢竟是長輩,不好追根尋底,況且她武功高強,能以絲線射殺百米開外的飛禽,若非道法精深,焉能由此神功。”
“你就沒有想過,她可能是……唉,青春永駐有什麼用,人死萬事空。”高翔終於沒把“妖怪”二字吐出口來,“丘老,你不是第一次來紅蓮鄉了,那些蓮妖,從前可有耳聞?”
“蓮妖自古有之,傳說是清末一位得道的仙人,人稱採死真人,一日雲遊至此,看見湖水澄碧,風光旖旎,一時興起,動了錦上添花的念頭,取出一塊女媧補天剩下來的五彩神石投入湖中,頃刻間湖面蓮花綻放,美不勝收……紅蓮因是神石幻化,秉性通靈,至於爲何淪爲妖孽,爲禍人間,卻不是老朽所能揣測的了。”
高翔把丘老大的說法和愛蓮之前講述的故事兩相對照,心絃不由得一動,所謂五彩神石,空穴來風,其來有自,很可能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靈皇石板。
費里尼爲尋石板不遠千里來到中國南疆,擊殺採死真人,事後桂嫂肯定會妥善處理這塊把她變成魔人的元兇,藏在湖裡,是最保險的辦法。年深日久,石板中封閉的妖氣泄露出來,感染了湖上蓮花,經過數十年進化,終於演變成今日的人面蓮妖。如果推理正確,那麼尋找石板的任務就會困難十倍,因爲紅蓮湖恰是蓮妖盤踞的中樞。入湖取寶,無異於肉包子打狗,高翔不想當包子,只好撓頭想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