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布衣是一個散修,從記事開始就跟着祖父一起到處漂泊,靠幫人算命爲生。
他的祖父並非修士,只是個普通的算命先生,靠着尋常的江湖門道混日子。他從小跟着祖父學習,學的也是觀顏察色旁敲側擊尋根問底見微知著這些江湖手段。
如果就這麼下去的話,人間會少一個修士,而多一個相士。然而在他十五歲那年,事情發生了變化。
那一年,年邁的祖父生病去世,少年相士傾家蕩產爲祖父辦理了喪事,然後就穿着一襲舊長衫,提着“布衣神相”的白幡,繼續着相士的生活。
然而他的經驗遠不及祖父,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紀太輕,很難得到人們的認可。相士生涯磕磕碰碰舉步維艱,剛開頭就落魄到幾乎活不下去的地步。
而就在他考慮是不是要改行去打短工的時候,在一間破舊的道觀寄宿時,遇到了改變人生軌跡的機緣。
那天風大雨大,道觀的屋頂早已破舊,幾乎遮不住雨,他只好躲啊躲啊,最後躲在了神像後面,因爲這裡是整個道觀屋頂唯一還沒破的地方。
風雨越來越大,他心驚膽戰地聽着神像開始吱嘎作響,最後轟然倒下,摔成許多碎泥塊。
在那堆碎泥塊裡面,他發現了幾塊殘破的龜殼,還有一枚鐵八卦。
“我就這麼得到了布衣神相的傳承,從此將自己的名字改爲蕭布衣。”蕭布衣眼中露出緬懷之色,“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散修生涯是艱難的,從修道而入道,我花了十五年的時間。而入道之後,更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阻礙——布衣神相一脈的道法,有嚴重的副作用。”
吳解微微一愣,不料名滿天下的“布衣神相”一脈,竟然還有什麼問題。
這幾年他在四陳鎮接觸了不少散修,也知道了很多修道者們的軼事。“布衣神相”的傳說,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個善於占卜的散修流派,因爲歷代的傳人都自稱“布衣神相”而得名。
第一代的布衣神相姓李,他的法力並不高強,但卻有着令人驚駭的神算,許許多多的高人都曾經請他佔算過事情,並且因此欠下了他的人情——布衣神相的名號,就是由他打響的。
這位李布衣最著名的事蹟,就是爲當時還是年輕散修的棄劍徒占卜,指點機緣。棄劍徒聽從了他的指點去尋找機緣,十年後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天下無雙的蓋世劍客,一劍在手無人能擋,斬殺了許許多多的強敵,甚至一人一劍將天下邪派名門幽魂宗殺得流離星散,從此滅了門。
可就是這件事要了李布衣的命。幽魂宗的餘孽們不敢找棄劍徒報仇,就找上了李布衣,將他本人連同親人弟子殺得乾乾淨淨,以瀉滅門之憤。
李布衣一家被害激怒了棄劍徒,這位無雙神劍開始滿世界地追殺幽魂宗餘孽,二十年間,至少有五六個邪派名門因爲想要庇護幽魂宗餘孽而被他殺上門去,連人帶着山門一起砍成了渣渣。
可即便如此,李布衣也活不過來,布衣神相的傳承也已經斷了。
然而李布衣不愧是李布衣,他早就算到自己會有危險,所以在各地留下了很多隱秘的傳承。此後的幾百年間,不斷有自稱“布衣神相”傳人的修士出現,最高峰的時候甚至同時有幾十個布衣神相。
或者說,天下但凡擅長占卜的散修,都喜歡跟布衣神相扯上關係,甚至於這股風潮已經從修士的世界吹到了凡人的世界,連很多凡人相士都會打着布衣神相的招牌。
一位跟吳解私交不錯的散修就曾經笑着說:“如果把天下的相士都集中起來,裡面至少能找到一百個布衣神相。李前輩生前要是知道自己的名號會這麼響亮,傳承會散佈到這個地步,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那這些人真的是李前輩的傳承嗎?”
“是真的纔怪!當年的布衣神相那是活着的傳奇,佔算事情百發百中。現在這些——我自己算一算,恐怕都比他們算得準一些。”
“咦?你也會佔算嗎?”
“不會,可我會胡扯。”
吳解微微一笑,將思緒拉回眼前,問道:“蕭道友,我不想打聽你們傳承的隱私,但我很好奇你爲什麼會我們安豐縣住了兩年?不知道這小地方有什麼值得你在意的?當然,如果不願意說就算了。我並無追查之意。”
蕭布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我想要找貴人相助,幫我接受布衣神相的完整傳承!”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出來向吳解長揖到底:“吳道友德高望重,福緣深厚,正是我要找的貴人。蕭某冒昧,想請吳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吳解皺了皺眉,並未貿然答應。
這蕭布衣的來歷還不確定,是善是惡也不能肯定,他怎麼能輕易答應?
何況就算蕭布衣說的是真話,他真的是布衣神相的傳人,吳解也不敢輕易牽涉到這件事情之中。布衣神相一脈的傳承可不是小事,中間肯定免不了有許許多多的麻煩。他這一趟是回家鄉探親的,探親結束之後就要返回師門潛修。根本沒必要牽涉到不相關的事情裡面啊!
蕭布衣見他半天沒開口,只得長嘆一聲直起身來,怏怏不樂地坐下。
“蕭道友,我還是實話實說了吧。”吳解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端容說道,“你們布衣神相的傳承,我不感興趣,我也不想牽涉到這種事情裡面。我有自己的門派,自己的道法。我不需要再去尋找別的機緣——至少目前不需要。”
蕭布衣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難處,有很多麻煩。但你我素昧平生,充其量只能算點頭之交,我不可能爲了幫助你而去冒風險——‘布衣神相’這四個字的分量,天下哪個修道者不知道?”
他說得很誠懇,態度也很坦然,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雖然說“伸手不打笑面人”,可如果只是懇切請求就能讓別人冒險幫忙的話,那世界上的事情未免就太簡單了。
修道是逆天之路,路上處處兇險步步荊棘。吳解縱然出身青羊觀這種名門大派,又有天書世界這等至寶隨身,也不敢說自己肯定總是能夠逢凶化吉。如果不是特別必要的情況,他實在不想莫名其妙去冒風險。
他可以爲了救人冒險,可以爲了除惡冒險,也可以爲了追求至關重要的機緣冒險,但要他爲了一個僅僅只能算點頭之交人去冒風險,他不願意!
蕭布衣顯然也預料到了這種情況,苦笑一聲,拿出了一塊竹牌。
“我本想留着它在危急關頭保命的……”他摩挲着竹牌,十分不捨,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將他遞給吳解,“這是貴派祖師當年請李祖師佔算之後留下的信物,以此爲酬,可否請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吳解呆了一下,伸手接過竹牌。
剛拿到竹牌,他就知道這東西的確是真貨——竹牌裡面流動着的法力,赫然就是本門獨有的太上九轉丹經!
作爲直指金丹大道的無上妙法,太上九轉丹經只在青羊觀有傳承,除此之外天下再無第二個門派有這門道法。這竹牌裡面所蘊含的法力萬萬做不得假,的的確確是本門獨家。
他嘆了口氣,拿出無形劍,將竹牌包裹在劍氣之中,然後便念動法決,讓飛劍帶着竹牌飛向門派,請長輩們驗證真僞。
飛劍傳書之法速度極快,不到一個時辰,門中的回信就來了。
回信是由韶光真人親自所發,內容很簡單,只是幾句話語。
“此乃本門太上祖師金泉真人手筆,昔年祖師渡劫之前曾叮囑後輩,若有機會當設法替他還了這份因果。金泉祖師能夠渡劫飛昇,布衣神相助力甚大。此事或有風險,但也是難得的機緣,吳解你可自行斟酌。”
吳解看完回信,沉思起來。
韶光真人的意思很清楚:第一,這東西是真貨;第二,本門的確欠布衣神相的人情,有機會要還了;第三,幫這個忙雖然冒險,但如果蕭布衣真的能夠得到完整的布衣神相傳承,成爲真正的布衣神相,一定能給吳解帶來很大的好處。
那句“金泉祖師能夠渡劫飛昇,布衣神相助力甚大”的話,讓吳解也忍不住爲之心動。
“師傅啊!你還猶豫什麼?機緣都到面前來了,錯過的話就太可惜了!”茉莉見他還在猶豫,急忙勸道,“甭管幫不幫忙,答應下來又沒什麼損失!反正到時候該怎麼做,還不是你自己決定嗎!”
“老四啊……我覺得你好像不需要什麼機緣啊……”杜若則勸道,“你看,你有天書世界,有火部正法,還有那位和你出身同一個世界的前輩神君留下的天問三篇……這麼多年來,你連天問三篇都還沒能參悟出一點頭緒,要更多的機緣又有什麼用呢?”
“就是因爲天問三篇沒參悟出頭緒,纔要找別的機緣嘛!”
“那不是太貪心了嗎?”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要道成不朽,就要善於抓住一切機會去撈!”
“撐死也好,餓死也罷,不都是個死字嗎?”
“嗨!你別咬文嚼字啊!”
茉莉和杜若各執一詞爭論不休,吳解則反覆看着韶光真人的話,沉吟再三。
到最後,他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
無論是出於門派的立場還是出於自己本身的需求,既然機緣送上門來,就沒有推卻的道理!
“此事我答應了!”他擡起頭來看向滿臉喜色的蕭布衣,嚴肅地說,“現在,請將詳細的事情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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