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中,百多人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裡,鴉雀無聲。
之所以會這麼安靜,一方面是因爲面臨考覈大家很緊張,另一方面則是因爲那個主持考覈的仙人太有威懾力。
站在衆人面前主持考覈的那位仙人模樣十分奇特,他穿着一身獸皮衣,還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帽子前面有小小的獸頭,帽子後面有碩大的尾巴——仔細看去,那根本就是用一隻大松鼠的皮毛做成的。
如今已經是四月底,大越國的氣候已經非常炎熱,稍稍厚一點的衣服就穿不住。但他穿着厚厚的獸皮,卻看不到半點悶熱之色,可見的確修爲高深、寒暑不侵。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真正震懾住衆人,讓他們不敢貿然開口的,是這位仙人的言行。
“俺叫大袞,是這一場的主考官。”他的聲音細細尖尖,聽起來有一種吱吱叫的錯覺,“不瞞你們說,俺不是人,而是妖怪。”
他的話讓不少人都嚇了一跳,但也有很多人依然保持着鎮定——比方說陶土就是,因爲他早就認識了這位妖怪仙人。
“你們當中不少人都見過俺,這些天來,俺一直在外面巡邏,負責把所有侵入青牛鎮附近的妖獸統統消滅——相信很多人都見過俺是怎麼‘消滅’它們的吧。”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說實話俺很討厭跟人族打交道,因爲人族太麻煩,又不能像妖獸一樣說吃就吃。不過這次掌門讓俺主持考覈,額外批准了俺一個特權……”
他不懷好意地看着衆人,松鼠皮帽子下面的兩隻小眼睛發出幽幽的綠光,看得人坐立不安。
“掌門說,如果有誰敢搗亂的,俺就可以一口——”
說着,他的嘴巴猛地長大,剎那間竟然變得猶如門洞一般,足以讓一個成年人直接走進去,而那些白森森的牙齒則猶如一把把鋒利的鍘刀,閃爍着恐怖的白光。
“——吃了他!”
伴隨着腥風和可怕的話語而來的,是無可言喻的陰森氣息,至少有二三十個求仙者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幾乎所有人都尖叫了起來。
吳解是極少數沒有尖叫的人之一,因爲他正在和茉莉聊天。
在大袞仙師擺出恐怖嘴臉之前,茉莉已經在興奮地大叫:“好一隻大松鼠!把它的皮剝了的話,應該能做一枚上等靈符!”
“你還會做靈符?”吳解好奇地問,“上次你不是說過,只會一些簡單的符咒嗎?”
茉莉的笑容頓時垮了下去,連頭頂的耳朵都有些耷拉:“對哦……我忘了自己不會制符……唉!可惜擅長制符的師兄們都不在了,否則……”
“我覺得以那些師兄們的人品,一旦彼此相認,我們肯定會在這隻松鼠之前死掉,又或者是淪落到求死不得的地步。”
“……好像的確是這樣……”
因爲聊天分心的緣故,吳解感受到的恐怖壓力遠比別人更小,所以就顯得從容淡定。在一羣嚇得魂不附體的人們之中,顯得特別突兀。
大袞的目光掃過衆人,在吳解身上停留了一瞬,暗暗點了點頭,然後重新變回尋常人的模樣,大大咧咧地宣佈考覈辦法。
“這天真論嘛,你們也學了十天了。有沒有學到點什麼,自己清楚。現在呢,覺得自己學到了點什麼的,站在原地;覺得學無所成的呢,就自己退到後面去——別想在俺面前耍花樣!”
他冷冷地一笑,陰森森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掃來掃去,像是研究誰比較可口,誰不怎麼好吃似的,看得人從心底發顫。
在這可怕的目光注視下,不少求仙者黯然後退,選擇了放棄。
不到半分鐘時間裡面,一百多位求仙者至少有三分之一退到了後面,剩下的人裡面還有一些目光閃爍,雖然沒有能夠學有所成,卻還是抱着僥倖的念頭,想要矇混過關。
又過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人再退下,大袞森然一笑,笑容中滿是猙獰。
“很好!很好!這下有點心吃了!”
他的目光驟然變得極爲恐怖兇狠,剎那間每一個留在原地的求仙者都覺得他似乎立刻就要朝着自己撲過來,將自己一口吞掉!
“救命啊!”
“不要吃我!”
“仙師饒命!”
“我退出!”
……
亂七八糟的慘叫和求饒聲連成一片,場面一時間極爲混亂。
然而大袞並沒有立刻撲上來。
包括吳解在內,差不多有十位高手身上齊刷刷騰起了強大的氣勢,一瞬間竟然頂住了他的氣焰。
可他們也只堅持了一瞬間而已。
下一瞬間,吳解就再也頂不住,一個跟頭栽了出去,和其他感應到殺意而爆發的高手們一同變成了滾地葫蘆。
他們武功高明,只在地上一滾就重新站穩,但就是這一滾的功夫,至少又有十來個求仙者被突如其來的狂風遠遠地拋到了後面,摔得七葷八素。
“學無所成並不丟人,自己不能成功,還有子孫後代。夢想這東西,本來就是要很多代人一直追逐下去的。但明明沒有學到東西卻想要矇混過關,那絕對不行!”
不知何時,張龍已經出現在演武堂中,嚴肅地看着衆人。
說着,他手一揮,無論是自動退下去的人還是被狂風拋到後面的人,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刻之後,一羣神色茫然的人出現在了武安縣內不起眼的地方。他們的記憶已經有點模糊,只記得那份深深的遺憾,唯有手上那塊方方正正的竹牌能夠給他們帶來一絲安慰。
而與此同時,還有一些人出現在了曾經是青牛鎮的地方,這裡一片荒蕪,看不到半點房屋的痕跡,只有一條長長的黃土路,通往遠方的武安縣。
在他們的臉上依然帶着少許驚恐,但更多的卻是絕望。不止一個人在身上發瘋地尋找,卻什麼都沒能找到,最後嚎啕大哭。
這一切,吳解等人都通過張龍施法制造的投影,看得清清楚楚。
“求仙之路,第一要務是‘誠’!”張龍嚴肅地說,“我不管你們抱着什麼樣的心思,也不管你們的出身和來歷,但我要求你們用誠意對待自己的求仙之路——這是對我們的尊敬,也是對你們自己的負責!”
“爲什麼要讓你們學習‘太上天真論’?你們考慮過這個問題嗎?”他的目光掃過衆人,緩緩地說,“仙路崎嶇坎坷,處處荊棘,步步艱難。如果你不能看清自己的內心,不能保持着一顆真誠的心,遲早會步入歧途。到時候……”他頓了一頓,話音中多了幾分陰影,“恐怕就真的要麻煩大袞師弟了……”
包括吳解在內,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小小的插曲並沒有耽誤很多時間,只是原本一百多人的求仙者隊伍,驟然少了將近一半。
接下來的幾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如果硬要找點話題的話,就是當初那十個主動抵抗大袞氣勢的高手們得到了求仙者們的普遍尊敬。
人都是尊敬強者的,尤其當這些強者願意爲大家出頭的時候。
或許有人說這是傻冒的行爲,但強者之所以被人尊敬,正是因爲他們不僅有強大的力量,還會負擔起與這份力量相襯的責任。
否則的話,他們就不過只是人形的猛獸,只能從人們那裡收穫到畏懼而已。
五月初一這天,所有人都起了個大早,天色才微明的時候,大家就都已經集合到了講經堂中。
按照昨天得到的通知,今天將要公佈下一次考覈的內容。
仙人們並沒有讓大家久等,太陽剛剛出山,那位周先生就來到了講經堂。
這位扮演落魄雜貨店主的仙人依然保持着當時的裝束,一身寒酸、一臉迂腐。他並不善於言辭,也沒有進行什麼演講,只是乾巴巴地將考覈的題目告訴了大家。
“青牛鎮東邊有一處山頭,名叫牛頭山。山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名叫牛角峰。只要你們能夠在五月初五之前登上牛角峰頂,就算是過關。”
“這麼簡單?”一個禿頂的大塊頭忍不住問。
“是的,就是這樣。”周洲一點都沒有仙人的威嚴,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商人一樣,點頭答道。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駱瑜問。
“現在就可以——不過我建議你們不用着急。”周洲說,“無論牛頭山還是牛角峰都很容易找到,那山峰也不陡峭,還有山路一直通到崖頂。這最後的考驗,考的不是爬山,而是其它東西。”
“可以說說究竟考什麼嗎?”一個笑容很甜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問。
周洲搖搖頭:“不能說,你們去了自然知道——不過記住,心意要誠,尤其是要面對自己的真實的心。”
“求仙之路,唯真唯誠,切記!切記!”
說完,他整個人化作一團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吳解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稍稍商議了一下,還是決定現在就出發。
雖然仙人讓他們彆着急,但現在他們怎麼能不着急呢?
這一路走來,仙緣已經近在咫尺,現在讓他們再等等?
“以我真誠的心意發誓!我一刻鐘都不想等了!”陶土看着青牛鎮東邊那座酷似牛頭的山巒,注視着那座形如牛角的高峰,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大聲喊道。
吳解哈哈大笑,拍了拍這個和自己一同求仙直到如今的夥伴肩膀:“那還等什麼?咱們這就出發吧!”
數十位求仙者們猶如在沙漠上乾渴了數日、驟然見到泉水的旅人一般,急急忙忙地朝着那座牛角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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