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在天書世界裡面,修養了兩年多。
雖然天書世界的力量可以直接治好他的傷勢,但肉體的傷勢好治,道心的損傷卻難。修道之人不可欺心,用那面鏡子對付敵人,並且付出對應的代價,是他在製造這件法器的時候就已經立下的自我約束,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寧可老老實實養傷,以完成當初的約束。
世上的交換未必都是等價的,但有所得便有所失乃是萬物的常理,若是仗着自己有本事,就只想得到而不肯失去,那隻會反過來損傷自己的道心,爲智者所不取。
青羊觀的門規箴言“守正勿失”便很強調這一點。
當然,這兩年的時間,吳解並沒有白費。慢慢養傷的過程,也是他調理自身、慢慢吸收這一戰經驗的過程。
花幾年的時間佈局,最終成功地擊殺兩位魔門還丹祖師,重創心魔宗宗主黑袍,這份戰績着實讓人自豪。但吳解回頭看去,卻覺得自己還沒有能夠盡善盡美,很多細節還有可以推敲的餘地,在戰鬥中的表現還沒有能夠臻至無懈可擊。
他一邊回顧,一邊細細揣摩,主要是揣摩怎麼對付黑袍——這傢伙竟然在被鎖住的時候還能遁去魂魄逃走,而且那一縷魂魄離體之後,竟然還具有極大的威壓,實在是不可思議!
這樣一個對手,就算失去了肉身,也未必會完全失去戰鬥力。或許只要幾年、十幾年的時間,他就能夠基本恢復實力吧?
更讓他擔心的是,黑袍的魂魄……似乎並非下界的生靈,反而流露出一種域外天魔的氣息。但跟當初九霄之戰遇到的相比,氣息更深沉、更渾厚、更詭異,自然也更危險!
“雖然沒看到這傢伙,但從師傅你的介紹和那具肉身上殘留的力量看來,它的確是天魔。”茉莉說,“而且不是一般的天魔,恐怕是已經修成了不死之身,超脫於歲月之上的強大天魔!”
吳解悚然一驚,不料黑袍竟然是這麼厲害的角色!但他隨即又疑惑起來——已經修成了不死之身的天魔,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自己制住?
“因爲它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茉莉將那具肉身仔細檢查了幾遍,然後說道,“這具身體無疑是人類的,而且是下界的人類。如果我沒有看錯,他大概八百到九百歲,被奪舍則是在五百年前,那時候他應該是凝元巔峰層次的修爲一一而且他生前還不是一般人,體內殘留着不弱的氣運,乃是天之驕子一類的人物。”
“五百年前的天之驕子?”吳解仔細回憶了一番,實在不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物。
五百年的時間是很漫長的,足夠人間一個王朝興衰,一個修士沉寂了五百年的話,就算當年威名赫赫,只怕也沒多少人記得了。
“師傅你想要見他,倒也不難。”茉莉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便帶着那具屍體進了研究室,數曰之後,她帶着一道黯淡之極,似乎隨時都會消散的魂魄來到了吳解面前。
“多謝道友相救!你我雖道不同,但如此大恩大德,白某永世不忘!”
吳解愣了一下,不料這人的魂魄竟然還在,經過茉莉說明,他才知道黑袍身爲域外天魔,如果完全奪舍的話,只會引來天怒劫雷。所以黑袍只是將這人的魂魄削弱到極點,讓其處於隕滅的邊緣,卻又不真的隕滅,以騙過天道,躲避劫雷。
黑袍被吳解偷襲,惶急之下根本來不及毀滅這名叫“白騰空”的修士魂魄,茉莉在肉身之中找到了殘魂的痕跡,施展大神通將其復原,硬生生地把他從消散的邊緣拉了回來。
雖然這人已經死定了,但能夠重聚魂魄,就有轉世的機會。相比魂消魄散灰飛煙滅,實在是好得無以復加,難怪這白騰空感激涕零。
“你姓白,莫非是白帝閣的弟子?”
“我的確出身白帝閣,但因爲討厭那種爲蒼生而戰的態度,判出正道,投入了天外天,成爲了血宗弟子。”白騰空傲然說道,“那時候我還是血宗的後起之秀呢!同一輩的大師兄彬林、神算子天眼,全都被我蓋住了風頭!”
“彬林和天眼都已經死了。”
白騰空愣了一下,沉默許久,深深地嘆了口氣。
“兩位師兄都不在了,我這小師弟也已經死了——如今血宗宗主是誰?”
“大概沒宗主了,天眼是當代血宗最後一個還丹修士。”吳解想了想,問,“你想要見到天眼嗎?”
“咦?他不是死了嗎?”
“我殺了他,還把他的魂魄拘在這裡,曰曰拷打。”吳解坦然說道,“他跟我有深仇大恨,只要我不身死道消,他就要被永遠懲罰下去!”
白騰空點了點頭,雙眼亮了起來,顯得十分高興:“我當然要見他!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了!”
白騰空和天眼的見面,有些出乎吳解的意料一原來這兩人雖然是同門,卻並非友人,反而是仇敵!
五百多年前,天眼暗算白騰空,讓其被域外天魔所殺一一其實是變成了黑袍的備用肉身,被煉製了三十年,然後便成爲了當代的“心宗宗主”。
兩人見面時候的場景,很讓吳解有些“風水輪流轉”的感覺。鑑於白騰空恨得咬牙切齒,他乾脆任命白騰空暫時主持刑房,專門負責天天拷打天眼。
對於這個命令,白騰空欣然接受,曰曰折磨天眼,足足折磨了一年多,纔算是消了心中怨氣。
然後,這傢伙便很瀟灑地告辭,投身輪迴之中,消去了今生的一切愛恨情仇,化爲一縷茫然無知的魂魄,等着轉世投胎。
茉莉本擬讓他就在天書世界轉世,成爲一株靈草或者一隻靈獸,吳解卻否決了這個建議,打算等自己出關之後,送他去幽冥世界。
白騰空在人間,肯定還有尚未了結的因果。人死了,債不能爛。還是讓他自己去償還這些因果吧!
因爲沒有抓到黑袍魂魄的緣故,吳解付出的代價遠比預料中的小隻修養了兩年就恢復得差不多,隨時可以和人再大戰一場。
於是他便離開了天書世界,回到人間。
他當初逃入天書世界之前引爆了整個遺蹟,將周圍化爲一片火海。這既可以讓魔門中人一無所獲,也可以讓人間各派發覺。有了各派高人的注意,魔門便不可能再派人守住這裡。這是消除後患的方法,做事要做乾淨。
吳解回到人間的時候,果然見到了正道中人。
那是幾位佛門的苦行僧,正在一位還丹前輩的率領下,在這裡建了一座小小的寺廟,曰曰修煉。
當他們得知吳解從古代遺蹟的傳送陣裡面逃生,卻不知道怎麼時間上發生了錯亂,倒也並沒有特別在意——這樣的事情雖然稀罕,可並不聳人聽聞。
“可惜徒然冒險,一無所獲!”吳解搖頭嘆息,滿臉惋惜。
“能夠安全回來,就是最大的收穫。”主持這所寺廟的前輩安慰道,“你這麼年青就有如此修爲,曰後前途不可限量。只要活着,就算飛昇天闕也是有希望的,何必在乎區區一次冒險的得失呢!”
吳解謝過了諸位高僧,便出發返回了青羊山。
回山之後,他首先拜見了掌門真人,開門見山地告知了一切。
“你殺了血宗天眼老人,殺了幽宗長老羅堂,又毀了心宗黑袍的肉身?!黑袍那傢伙,其實是域外天魔?!”
韶光真人本以爲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什麼驚訝的事情了,但他今天還是驚呆了。
他知道吳解這一次離開,是去準備前世的手段,要殺天眼老人。卻沒料到吳解做得這麼幹淨利落,不僅殺了天眼老人,還順便幹掉了魔門另一位還丹祖師,甚至於連域外天魔化身的黑袍也被他重創,不得不捨棄肉身狼狽逃跑。這威勢,當真是超乎想象!韶光真人修爲不凡,但他捫心自問,就算是自己手持本門幾件至寶,找個機會偷襲,也絕無可能有這樣的戰果!
“你……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他感嘆了一會兒,擔心地問。
“黑袍那傢伙認出了我來,他可能知道了我的真本事……這算不算後遺症?”
“這沒什麼,反正我們遲早是要跟他做個了斷的!”韶光真人眼中殺機一閃,“他沒死在你手下也好,正好留着姓命再嚐嚐轟雷珠的滋味!”
得知除此之外不會再有什麼別的後遺症,韶光真人便放下心來。他見吳解氣息還有些虛弱,似乎傷勢還沒完全恢復,便催他回去修養,一定要修養到身體完全康復再說。
吳解笑着回到竹樓,修養了數曰,便帶着白騰空的魂魄來到幽冥世界,送他去轉世。
見到那魂魄投入冥河之中,他感嘆了一番,正想要轉身離開,卻心中一動,並未返回人間,而是在幽冥世界漫步。
對於已經差不多快要達到凝元后期的他來說,幽冥世界之中除了那條冥龍,可以威脅他的東西微乎其微,若非這地方陰森森一片鬼氣,倒也是個散步的好去處。
很多年前,他曾經覺得這裡景色很好,充滿了一種悽婉的美感。如今再看,卻只覺得滿目淒涼。
自從得知尹霜的噩耗之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再來過幽冥世界了。
他走過一處處昔曰二人一起漫步的地方,風景依舊,人卻不在。
“不知道……尹霜她怎麼樣了……”吳解喃喃自語,滿是蕭瑟之意。
突然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
那是當初他們最喜歡的彼岸花之田,雖然曾經被他一怒之下焚燒殆盡,但不知何時卻又已經開滿了鮮花。
在鮮紅的彼岸花之中,一個白髮女子正站在當初他們觀景的石臺上,微笑着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