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威震大陸的大將軍卻如此年輕,看上去只有二十左右,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呈現古銅色的金屬光澤,穿着鎧甲沒有帶頭盔,胸前掛着鮮豔的瓔珞裝飾,肩披繡飾綵帶。他的身材異常偉岸健碩,留着短髮滿頭卷髻,高鼻樑深眼窩,雙眼明澈幽深似帶着神奇的魔力。
大流士在親衛的簇擁下,經過一個小鎮。這是在官道旁自發形成的一個集鎮,供來往的路人以及貨商休息,同時也是附近幾個村莊交易貨物、採買各種商品的地方。基什城邦在幼底河以東的地區並沒有受到過戰火的摧殘,當年的辛納赫大軍沒有到達這裡,而大流士攻打基什城邦也幾乎是不戰而下,所以這一帶幾乎沒有遭受破壞,與戰前沒什麼兩樣。
道邊有一家小酒館,門前是個開放式的院落,朝着官道這一側沒有院牆,空地上放着幾張桌子和凳子,旁邊有一溜拴馬樁,還有給馬匹提供飲水和飼料的石槽。這樣的小集鎮沒有大型的驛站,如此的酒館在官道旁經常能見到,主要是供來往客商歇腳飲馬的。
這裡是幼底河上游渡口通往巴倫腹地的商道,一度很繁榮,但如今兵荒馬亂的年月,來往客人比以前少多了。見大軍路過,鎮子上只有小孩好奇的躲在牆角張望,隨即又被大人叫回了家中趕緊關上門。
就連做生意的酒館老闆都躲進了屋子,在窗戶縫裡向外張望,可是院子裡的桌旁卻坐了兩個客人,各佔了一張桌子在那裡不緊不慢的喝酒,彷彿根本就沒看見殺氣騰騰的軍陣從路上走過。
一陣風吹來,大流士麾下那些訓練有素的親衛們突然聞見了一陣奇異的酒香,那是世上最好的美酒才能發出的氣息,怎會在這個小鎮上聞到?基什城邦雖然沒有發生過戰亂,但受到周邊戰禍的影響,當地的民生以及經濟肯定不如以前,首先受到衝擊最大的就是各種奢侈商品。
釀酒消耗糧食,在戰爭期間酒的供應必然不足,尤其是美酒異常昂貴稀缺,怎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小酒館裡?
這種路邊的市鎮酒館,如今所出售的酒既濁且淡,而且又酸又澀,是大陸上趕車人常喝的那種。親衛們雖然心中驚訝,但並沒有一個人回頭去看,連馬蹄行進的步伐都一絲不亂,而且還下意識的提高了警惕。——真正的精兵就算沒有察覺到危險,哪怕周圍環境有一絲不正常的氣息,都會有所戒備。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令下,走在隊伍最前面的親衛儀仗突然停住了,他們同時勒馬幾乎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緊接着停止行軍的命令向後方傳去,就像一道浪涌推過,整支軍陣都停了下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武器鎧甲碰撞的聲音,官道上一片肅殺之氣。
親衛分開一條路,大流士下馬解下佩劍交給了隨叢,自己則大踏步走進了這個半開放的院落。鎮子上所有人都嚇着了,不清楚大軍停在這裡想幹什麼?看着威武的大將軍走進酒館,老闆躲在窗戶後面腿都發軟,本應該出來招呼客人,可是手扶窗臺站在那裡根本動不了。
大流士走到一張桌旁,拉開凳子坐下道:“好酒,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飲到此等人間美酒!”
對面坐的是一位穿着灰白色麻布長袍的年輕人,容顏俊朗神色平和,五官的棱角帶着無形的堅毅氣息,他微微一笑伸手憑空又取出了一個杯子,提起桌上的酒壺給大流士斟了滿滿一杯酒,緩緩推過去道:“大將軍的鼻子很靈,你是爲這杯酒而下馬嗎?”
大流士哈哈一笑:“美酒當爲英雄飲,我如今率大軍席捲天樞到了埃居邊境,卻聽見民衆都在呼喚一位名叫阿蒙的大將軍,沒想到會在這裡恰好遇見你,真是有緣啊!”
坐在大流士對面的正是阿蒙,他端着酒杯微微一挑眉:“大流士,你認識我嗎?”
大流士答道:“你的神像就立在撒冷城,我去過那裡,大師級的雕工,活脫脫就似你本人,只要見過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你來,何必這樣問我?你是當年的埃居大將軍,我是如今的波茲大將軍,想必你也聽說了埃居剛剛向波茲表示臣服,出現在此地,是在等我嗎?”
阿蒙端杯自飲道:“我在喝酒,是你自己過來的。”
大流士舉杯道:“我敬你,以戰場上將軍的身份,爲你曾經的傳奇乾杯!”
大流士明知面前坐的人是誰,卻無絲毫懼意。他的屬下軍紀嚴明,親衛們未得命令誰都沒有過來,整支軍陣全部都在官道上靜悄悄的等候,說話時還施展神術攏音,只有他和阿蒙能聽見交談的內容。
阿蒙舉杯一飲而盡:“我倒有幾分佩服你的膽色了,明知我是誰,還敢孤身走過來。”
大流士呵呵一笑:“該佩服的人是你,就算你是阿蒙神,面前是不死隊的精銳戰陣,若是被包圍其中,你也受不了!……阿蒙,你曾經奇襲千里生擒哈梯國王路西爾,也曾親自出現在刺殺辛納赫的獵場上,難道今天是來行刺我的嗎?在軍陣前那可不叫行刺,而是孤身決戰了!”
阿蒙搖了搖頭:“我不是來刺殺你的,只是有點好奇,想親眼看看打敗歌烈的是什麼樣的人?我是神靈,根據衆神的約定,我不會直接對一個凡人出手。如果真想殺你,我會派使者找你,到時候你就要小心了。”
大流士的笑聲卻突然變大了,震得周圍的空氣嗡嗡作響,連桌面都在發顫,他笑着反問道:“那麼你看清楚了嗎?就是我擊敗了歌烈,也是我擊敗了阿努納啓神系,無論在人間還是在神國,阿努都敗給了我。”
這回輪到阿蒙吃驚了,大流士狂笑的時候,竟然有一種令他很熟悉的氣息,面前的大將軍似曾相識——就是馬爾都克!阿蒙放下杯子輕聲喝道:“大流士居然是你?”
大流士卻別有意味的答道:“在人間,如今我就是大流士!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麼做到的?這便是我求證的另一種境界,你可以稱之爲證果化身。”
隨着話音,阿蒙腦海中印入了一段信息,解釋了正在喝酒的這位大將軍的身份,可謂是玄奧無比。阿蒙面前坐着的,既是馬爾都克也是波茲將軍大流士,但馬爾都克這位神靈正在不生不滅的永恆中開創他的神國,並不是像阿努那樣以靈魂新生的方式來到人間成爲歌烈。
當他降臨人間的時候,大流士就是他,而他留在神國的時候,大流士在人間所思所想所經歷的一切,也等同於他的經歷。這化身在人間就是一個人,出生在波茲阿黑門尼德部落的貴族家庭,自幼天賦異稟智勇過人,年紀輕輕就屢立奇功,被居魯士任命爲大將軍。
所以大流士會對阿蒙說,不論是阿努還是歌烈,都敗在了他的手下。這種境界與單純的分身不一樣,其實在阿蒙突破九級成就之後,就可以分出另一個身份行事,而成爲神靈以後,自然也可以變化出各種形像面對世人,但都與大流士這種情形不同。
大流士在人間所做的一切,就是馬爾都克的印證,他的經歷就是馬爾都克的見知,修煉的力量也會成爲馬爾都克所增長的力量。不論大流士這個“人”能否超脫永生,只要他來到人間印證了馬爾都克所欲求證,就算圓滿。而馬爾都克降臨人間的時候,就以大流士的身份,此時的大流士將擁有馬爾都克的力量。
如今的阿蒙還做不到這一點,阿努納啓神系的創世神阿努與九聯神系的創世神安-拉也做不到這一點,但是馬爾都克卻做到了。阿蒙一直在探索更高的存在境界,面前的大流士或者說馬爾都克給了他一種很好的印證,值得仔細體味。
阿蒙不禁愣了愣,沉聲問了一句:“你爲何要告訴我這些?”
大流士的笑容竟顯得有些天真:“就像一個小孩,穿了一件新衣服,或者像一個大人,得到了一個好職位,總是忍不住要向鄰居炫耀。現在的我很寂寞,還有誰能體會我此刻的感受呢?只有你,阿蒙。謝謝你專程在此備下美酒等我,真是體貼啊!”
阿蒙面無表情的繼續斟酒:“我也得謝謝你,至少你給了我一種啓發。”
馬爾都克的笑容又變得有點狡詐:“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就更得謝謝你了。聽說你有個稱號叫帝王殺手,凡是你出現的地方,總有人間帝王要倒黴!我這次是來接駕的,卻在基什城外遇見了你,如果按照居魯士大帝的行程,他應該在今天下午到達基什城,現在看來恐怕到不了了。
我與你一樣身爲神靈,不會直接對一個凡人出手,除非他向我挑戰。更何況我有我的承諾,不可能傷害一位信奉我的君主。而我斬下大流士這個化身,在人間一切行事都不會超出這個身份,否則無從求證。如果有人刺殺居魯士成功,說不定反而是在幫我,容我私下說一聲非常感謝!”
阿蒙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突然意識到一個自己事先也沒有料到的情況。塞米爾和浮士德就算真的刺殺居魯士成功,恐怕也挽救不了亞述帝國。這場刺殺是建立在居魯士一死,波茲各部會陷入內亂爭權,而新建立的各行省將分崩離析的推測上。
現在看來,假如居魯士真的死了,波茲各部內亂奪權確實難免,可還有這麼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在,其人之雄材大略絕不亞於居魯士,正可趁這個機會收拾局面登臨寶座。阿蒙甚至已經看到,大流士在人間會成爲一位更耀眼的波茲大帝。
按照明月夜制定的計劃,刺殺居魯士的行動應該就是今天,無論得不得手,此刻恐怕結果已定,就算阿蒙想阻止也來不及了。有大流士在此,居魯士死不死,對亞述帝國而言最終結果都一樣。
可大流士偏偏就坐在面前喝酒,施展神術攏住聲息與阿蒙侃侃而談,此刻的阿蒙無法獲知遠方準確的消息,只能坐在這裡與他對飲,聽這位波茲大將軍以炫耀的語氣侃侃而談。
阿蒙又舉杯道:“馬爾都克,我要恭喜你,人間又一位波茲大帝!”
大流士笑眯眯的舉杯共飲:“你還是叫我大流士更確切一些,至於波茲帝位恐怕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到手,波茲若無內亂,還沒有這種機會。我在人間行事不能超出大流士這個身份,可能還要費一些手腳才能搞定局面呢。你是不是派神使參與刺殺居魯士的行動了?不必擔心,我手下的神使是不會參與的,他們能不能逃走,全看自己的本事了。”
阿蒙的心情已經平靜,淡淡道:“你又有什麼好開心的?準備好趕回波茲平亂吧!大流士將軍手段再高,也得用上幾年時間。”
大流士仍然在笑:“我當然開心,雖然迎接不到居魯士大帝,卻有阿蒙神設下人間最美的酒專程等候我這位未來的波茲大帝,正如我坐下時所說——美酒當爲英雄飲!”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響起:“美酒當爲英雄飲?搞沒搞錯,美酒應與美人共享纔對!所謂英雄,從來都飲烈酒或苦酒。二位身爲神靈,用得着端着世上最好的美酒坐在這個地方嗎,真是無趣!身入人間,在這樣的酒館就要喝這裡的酒,這纔是樂趣!”
兩位神靈同時駭然,扭頭向着院落的一角看去。那裡原本坐着一個人,阿蒙與大流士剛纔雖然留意了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也就沒有管他。他們說話的時候隔絕了聲息,莫說官道上的士兵,就算是其他的神靈也聽不見。
可是這人竟聽見了,不僅聽見了,而且穿透這片隔絕的空間將聲音送到了阿蒙與大流士的耳邊。大流士回頭喝問道:“你是誰,爲何出現在此地?”
那人站了起來放下了酒杯,杯子裡就是這家酒館賣的又酸又澀的濁酒。他是個中年男子,剛纔坐在那裡時普普通通並不引人注意,現在起身一開口,卻有一種含而不露的威嚴氣息,哪怕是在大流士與阿蒙面前也毫不受滯。
他笑着擺了擺手道:“我可不是故意要偷聽二位說話的,是你們偏偏要坐在我身邊談這些,就像說給我聽似的。”
阿蒙站起身來行禮道:“請問您是何人?”
那中年男子寬肩厚背,金色的長髮長鬚梳理的非常整齊,藍色的眼眸,目光似深不見底。他笑了笑說道:“我是到人間來泡妞的,恰好路過!你們接着聊吧,我接着去尋找我的美酒佳人。人間多麼美好、人生多麼美妙,二位啊,何苦如此白白辛勞?”
說着話他把酒錢放到桌上,揹着手踱步而去,在官道上穿過軍陣消失不見。而那些衣甲鮮明的將士們仍在列陣肅立,竟然沒人看見他!
大流士與阿蒙對望一眼,剛纔還有炫耀之色的大流士此刻顯得有幾分興致索然,他問阿蒙道:“你認識此人嗎?”
阿蒙搖了搖頭:“從來沒見過。”
大流士又自言自語道:“他能聽見我們說話,又能讓我們看見他還不露破綻,而周圍所有人卻看不見他。能做到這一手的,衆神之中我只想到安-拉與阿努,可又不可能是他們倆,難道是……”
阿蒙替他答道:“宙斯。”
大流士一拍桌子:“對,應該就是他,奧林匹斯神系之主宙斯!他到這裡來幹什麼?”
阿蒙聳了聳肩膀:“他已經說了,是來泡妞的,正巧路過此地。”
大流士:“哪有那麼巧?”
阿蒙嘆了一口氣:“確實太巧了,如今天樞大陸最強大的三位神靈,竟然同時坐在這樣一間酒館裡喝酒。我也不敢相信,可它偏偏發生了!”
大流士竟然就是馬爾都克的人間化身,讓阿蒙意識到塞米爾與浮士德刺殺居魯士的行動只是徒勞的冒險,但人活在世上,總要爲自己的誓願做些什麼。但在馬爾都克看來,這麼做等於間接的在幫他,因此他在阿蒙對面端起美酒的時候,神情就像一個小孩在炫耀新衣服。
可是宙斯突然出現又離去,同時出乎兩人的預料,兩人搞不清這位奧林匹斯神系之主究竟想幹什麼?這人間最好的美酒已喝不出滋味了,兩位大陸上強大的神靈,彷彿都感覺到一種超出掌控的未知。
就在這時,極遠處的天邊有三支飛梭呼嘯而來,操控飛梭的神術師不惜法力的以極限速度瘋狂趕路。官道上的將士們還毫無察覺,而大流士和阿蒙都發現動靜了。只見大流士點頭道:“恭喜你,看來有人刺殺居魯士成功了。”
阿蒙搖了搖頭道:“我應該說一句恭喜你纔對,大流士將軍,未來的波茲大帝!飲下這杯酒,就此告辭吧。你有你的世界,我也要去尋找我的天國,完成我的誓願、指引與救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