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打的?”如同地獄裡的聲音伴隨着輕霧蕩了過來,撞在身上,衝擊着耳膜,陰沉沉的彷彿要將人生吞活噬。
淡淡的薄霧擾亂了視線,燕若夢望着前面,隱隱只看到一個人形立在那兒,忽明忽暗,彷彿是失靈的投影燈打出的畫面,卻又讓人不敢不相信那的確是有個人在。她知道他會是誰,也知道是他在問自己。人在屋檐下,她並沒有卑躬屈膝,依舊與往日一般不卑不亢。
“是。”
她看也不看旁邊那個眼中透出狠毒之色的江濤,如果她不是他指定要的人,恐怕她早就被他大卸八塊了。
“你沒有聽過打狗要看主人嗎?”
“我不打狗。”同樣是不帶感情的聲音,但又是那麼的清晰。
在前一句時,江濤彷彿顫了下,目光中閃出一抹怨毒,不過在他原本的狠毒之下,倒沒有很明顯,但是後一句響起後,他那帶毒的眼裡,卻閃過一點驚愕、詫異,還有若有所思的不明之義,他收回了那有毒的視線,擺回到他向來的目不斜視,然後耳邊卻又聽到那補充之音:“我只對付殭屍。”可是這原本該帶有權威的豪言壯語,卻只換來了一聲冷笑:“你失去了法力,還能怎麼對付殭屍?”
“你怎麼不回頭看一下,只是用符水浸泡過的糯米磨成的粉是怎樣弄傷一個殭屍的。”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給抽空掉,旁邊的人嚇得連氣也不敢喘一下。在殭屍面前說怎麼傷殭屍,這丫頭是瘋了嗎?表面上各人仍是一臉木然,可是心裡面卻像是煮沸了的水——活躍得很,都在猜想接下來會是怎樣。江一山會不會發怒,會不會殺了她?剛纔他的語氣好像並不太滿意她的答覆。可是會就這樣殺了她嗎?他們可是費盡心思纔將她弄到這兒來的。
明知道瞧不見大人物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意,可是衆人都偷偷擡了擡眼簾。霧仍有,但是卻擋不住他們的視線。忽見寒光一閃,一把丈長的黃金長劍就架在燕若夢的脖子上。
黃澄澄的劍氣自劍身打在燕若夢的臉頰上,她瞟了眼那近在咫尺的長劍,跟着順着劍身瞧過去。劍柄握在一隻厚實的掌中,而這隻手卻是屬於一個人的,他應該是個老人,可是無論你怎麼看,這隻手都不像是老人的,倒像是個執筆的年輕人。
灰白色的長袍,直直的,像是個加長的麻包袋,沒有任何特色,可是卻又不能說是與這個短衫短褲的社會格格不入,因爲他的頭髮也是長的。額上是一條編織繩,隨意向後綁着,就像一個江湖客。只見那長鬚微微一動,鼻間的冷嘲聲隨之而出:“你以爲有那麼一點小玩意兒就可以在我的地盤這麼囂張嗎?”手微微一動,劍刃微微一側,斜斜靠在燕若夢的頸上的大動脈。只要他的手一顫,或是手指鬆一鬆,那麼鋒利的劍身就會劃破那薄薄的肌膚,鮮血就會像泉水般涌出,止也止不住。
旁邊在偷瞄的人不免驚了驚,不約而同都在心裡“啊”地叫了一聲,然後便是偷偷的樂。
對,就是要這麼待她!
被她打壓了那麼久,是該給點顏色她瞧瞧了,要不然還真以爲他們好欺負。
純黃色的劍氣自劍身上發出,彷彿間有萬千妖魔在劍上掙扎。一劍封喉,揮劍斷肢,也不知有多少妖邪死在此劍之上。
風起,霧起,戰場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雲霧世界,平地捲起的尖銳寒風,刺痛了衆人的雙眼。原先佔盡了優勢那盔甲整齊的一方,遭到這個變故,一時間不知如何對付,很多將士都在不知不覺間丟掉了性命。鮮血交匯成河,哀嚎之聲直入雲霄。
在狂風中,在雲霧裡,什麼都看不清;在怒吼的風聲中,也什麼都聽不明。只偶爾看見神器相撞時發出的熾熱光芒,聽到那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
忽地,平地裡揚起一陣尖利可怕的巨吼,吼聲過處,狂風應聲而退,比來時還要得快,消失得無影無蹤。難聽的巨吼聲帶來了一團熾熱的風,水霧不再成霧,灼熱的水氣升往空中。天空再度明朗,大地免卻成澇。
兩軍再次對陣,主將分立當中。黑色的戰甲一分爲二,帶着天地正氣散發出黃色劍芒的長劍筆直地刺進那雄偉的身軀。
“哦嚯……”
黃沙飛濺,戰事結束。然而不到幾年,新的戰事又再開始……
戰爭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不管是失敗後的死亡,還是勝利後的歡欣,一切都是那麼的短暫。
劍仍架在頸上,其實死並不太難。卻見燕若夢那側側瞅着江一山的雙眼微微往上一翻,倏地把頭一撇,往劍刃靠去。就在她那毫無預兆偏頭時,長劍比她的動作更要快地離開了她的脖子,免卻了她的血濺當場。
“你想死?”聲音中微微帶有怒意。
燕若夢把頭轉回來,瞅着他,氣定神閒的道:“沒有人想死。”
江一山淡淡地望着她,忽地道:“可是你不是人。”
燕若夢一點也不覺得難堪,擡起下巴望着他,自嘲道:“那我就更不用怕死了。”
長劍再一次回到她的脖子上,曾經多少次,拿着伏魔棒架在別人脖子上,如今好了,風水輪流轉,輪到自己了。
涼涼的劍氣襲入肌膚,瞬間蔓延至全身。冷,冷到骨子裡。可是她又何曾暖過。對於冷,她早就麻木了。
“哈哈哈……”江一山忽地把劍拿開,人也在瞬間中回到他之前的站位,哈哈大笑,“好好好,不過……”他倏地一頓,笑容一收,冷聲道:“適者生存,在我這兒,有用的纔可以留下,廢物一律清除。你憑什麼要我收留你。”最後那一句帶着不懷好意的嘲弄。
“第一,我沒讓你收留我。第二,是你千方百計要請我來的。”
“那是以前,可是現在的你還認爲有什麼可以讓我使用的價值。”
“劍在你的手上。”
劍再次舉起,這一次,不是拿着劍架在她的脖子上,而是將劍擲出。
劍尖似打轉般閃着星芒在眼前放大,燕若夢迅速闔上眼。沒有人想死,但她卻不是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感覺像是活了幾千幾萬年般,看着滄海桑田般的變幻,一切是那麼的理當如此,卻又是那麼的無味。想死很久了,怎麼死也想過很多種,但都沒有死成,那今日的狀況是否又能成全她。
奇怪,要死了,心裡面卻不是害怕,也不是淡定,而是隻想到那劍芒太過刺眼了,不舒服。
劍在她的頸側擦過,劍風將頭髮激起,卻沒有削落,最後整把劍消失在她的身後。
“帶她下去。”
江一山不知何時消失在大殿中,整個大殿只有三“堆”人。
“跟我來。”周郅斌的臉上仍無表情,機械般接上話,跟着轉身向外走。燕若夢不吭聲,跟着他,只覺得身後有六道目光射上來,仇恨、憤怒、妒忌,假如“光”線是箭,那她絕對已給箭從後心射進,從前胸而出,她昂首挺胸,小步而行,彷彿走秀般,毫無畏懼接受他人帶着各式各樣評價的指指點點。隱隱地,她感覺到身後的目光中少了兩道打量。哼,她心裡冷哼一聲,並沒有故意去造做,依然如故般的走她自己的路。忽然間,她好像覺得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落在她的身上,沒有敵意,沒有賞識,卻帶有點歡欣,彷彿是多年不見的老友,突然遇上後的激動。
是誰?在這兒還有誰認識自己?
帶着疑問走出大殿,卻又不免在門口略略停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