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絳雪努力地睜大眼睛往前看去,可是一片薄霧卻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很想叫住他,告訴他緣由,勸他不要如此,可聲音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她很想衝上前去,緊緊地抱着他,就像剛纔那樣,可雙腳卻像長了根似的紮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爲何沒有人告訴過她,遇到這些事時該如何處理,難道先輩們是真的鐵石心腸,無情無淚。
風吹散了她的長髮,突然間她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天地茫茫何處纔是歸宿。她怎麼可以這樣想?她才從家裡出來不久,爲何卻感到很累很累。這樣下去,往後的路又該如何走?
衛少遊走了有好一陣子,她依然望着他離去的那個方向。突然耳邊聽到一把聲音。她呆呆的看過去,眼神空洞,只看到對方的嘴在動,卻不知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聽見。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靈鷲與雪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不停地叫道。
衛少遊用斷了的縛妖索綁着他,不需多久他們就掙脫掉了,尋着氣味找了過來。他們遠遠的看到洛絳雪一人頭髮凌亂的站着,卻不見那個擄她來的衛少遊,生怕出了什麼事,不敢貿然上前叫她,只好站在一旁守衛着。此時見天色已晚,忍不住上前叫喚。
洛絳雪慢慢回過神來,認出他們,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沒事。”
兩妖對望了一眼,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但也不敢問她,靜靜的站在她身邊。
洛絳雪帶着兩妖在山谷底下尋了個背風乾燥的地方搭下了帳篷,替他們療傷。
洛絳雪在他們身上發現竟然有驅魔龍族的烙印,感到十分驚訝,連忙問這是怎麼來的。兩妖猶豫了一下,才說這是千年前,他們即將修煉成人形,卻遇上了強敵,有個女子救了他們後下的,讓他們去尋找驅魔龍族的人,說這些人會知道他們主人的下落。洛絳雪連忙追問那女子是誰。兩妖卻搖了搖頭,說她黑巾蒙面囑咐完他們後就走了並未留下姓名,只是看出她的兵器是伏魔棒。
每個驅魔家族都有專屬於自己的印記,他人是無法仿冒的。洛絳雪尋思着那女子會是誰呢。兩千年來,族人一直尋找這兩隻靈寵,要是有人找到了爲什麼又不帶他們回到聖地。而且有關記載裡也沒有提到過有誰發現了他們。靈鷲突然想起了什麼,便說那女子似乎還說過他們將來還會見面的。可是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有再見過了,不知以後能不能遇見她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洛絳雪微微一愕,她有點不解了,她不知道救了人很多時候都會客套一番,像什麼有緣再見之類的。此時她真的與兩妖所想的相同,那個女子會再出現的。可是這說得過去嗎?人怎麼可以活上千年,難道她說的是下一世。還是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想不通,但她知道那個女子肯定是與家族有關係的。
兩妖傷得也不算很重,不需幾日便恢復了。這一天他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此地了。
洛絳雪輕輕撫摸着手腕上的鳳血玉鐲子,她想起那個親她吻她抱她摟她的那個人。她知道此生不可能再忘記他了,但她卻不能念他想他愛他戀他。她捋了捋頭髮,原本的兩條辮子卻給衛少遊扯去了紅繩披散開去,如今只是用一塊頭巾包着。她也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何苦。
衛少遊其實並沒走遠,他在附近找了一棵高大的樹木爬了上去,坐在粗大的樹枝上,拿出從洛絳雪頭上扯下的兩根紅繩與頭髮細心的編織着。不一會一條手鍊編好了,他將其戴在手上,輕輕的吻了一下。從今之後自己的生命交到了她的手上,而自己也會知道她的處境如何。即使沒有在一起,兩人也生命相連,心心相知。
他撫摸着手鍊,心底的笑意傳到了嘴邊,漫上了眉間。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愛上一個人,更想不到會愛上她。這些年來,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嬌俏嫵媚、性感柔弱,不需他開口無不向他投懷送抱,就算是故作矜持的,也不過是花點心思動動嘴皮。可是她卻一再的拒絕,是自己不夠好?他纔不會這樣認爲。他堅信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他們會在一起。交給時間安排嗎?不,他只相信自己。
遠遠的跟在她的身後,即使不能見面,不能親近,他也感到很欣慰。走在她經過的地方,這有她的足印,有她的氣息,感覺她就在身邊。
洛絳雪帶着兩妖曉行夜宿施展法術趕路,她總感到後面有人一路跟着。可每次停下來往回看時卻不見人影,她甚至折回去查看,只是略略感到有一股淡淡的氣息,卻不見人影。會是他嗎?她不敢想下去。
本是十天的路程,花了將近半個月才趕到。越往北走,洛絳雪心中越發不安,一股不祥的感覺從心底漸漸蔓延出來。
這時人界與魔界的戰爭已經結束,西西利高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可是四處淡淡的血跡,空中瀰漫的怨氣無不顯示出這裡曾經的慘狀。呼嘯的寒風掠起,彷彿是無數冤魂淒涼痛苦的哭泣。
衛少遊無力的跌坐在地上,這麼大件事他竟然沒有預測到。其實只要他略略動動心思,不難推算出來,也許就能免去一場災難。就算不能,至少也可以減低傷害。難道這就是命運嗎?
洛絳雪站在一處山坡頂上,雙手結印使用召魂術。三天了,足足三天她仍是不停地重複着那幾個動作。可是爲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不知是何時下起雪來,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洛絳雪茫然的望着前方軟軟地跪了下來,任由雪花打在身上而不去拂拭。
兩妖站在她身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們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卻感覺得到。
不過是幾天前發生的事,爲什麼自己不能早點到來,要是有自己的參與,也許事情就不會這麼糟糕。洛絳雪不斷地自責。
不知過了多久,洛絳雪終於支持不住,身子往旁倒去。就在兩妖驚呼聲剛起時,一個身影箭一般地奔了過來,抱住了她。
一個冰冷的身體緊緊地摟着她,希望可以給她帶去一絲暖意。
雪停了,陽光灑在大地上,冰雪消融,卻溫暖不了人的心。
洛絳雪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衛少遊佈滿血絲的雙眸。她靜靜地凝視着他,好一會兒才微微動了一下。
“你醒了。”衛少遊這才知道她醒過來了,他的聲音顯得很沙啞很疲憊。素不知爲了給她輸送真氣耗了多少精力。
“嗯。”洛絳雪應了一聲,掙扎着離開他的懷裡坐了起來。
身旁燃起了一堆篝火,兩妖遠遠的坐在另一邊互相靠着似乎已經睡着。洛絳雪抱着膝蓋定定地盯着那躥動的火焰,日光下它失去了夜裡的豔麗妖嬈的耀眼光芒。是不是每一樣事物只有在特定的情形下才能綻放出其奪目的光華。例如生命。
不知看了多久,洛絳雪才輕輕說了一聲:“你走吧。”她的聲音很平靜,靜得令人窒息。
“那你呢。”衛少遊只能看到她的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的心已往下沉去。
“姑姑她……不在了。”洛絳雪的聲音微微有點顫抖。
不在了!這三個字重重地擊在衛少遊的心上。他知道他們也不在了,他的侄兒,他的侄女婿,還有很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都不在了。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只餘下一縷幽魂飄蕩無依。
衛少遊緩緩的站了起來,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半邊身早已麻痹,他晃了晃,隨即又站穩。
“保重。”不知還能說什麼,或者別的話語都是多餘的,站了片刻他才說出這兩個字。他的聲音很蒼涼,彷彿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洛絳雪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她緊握着手腕,隔着厚厚的衣服,鳳血玉的冰仍舊涼透了出來。
這之後的二十年他們再也沒見過面了,也沒有聽到過對方的消息,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還活着,僅此而已。
本來衛少遊說要去當和尚只是戲言,只是想試探她的心意。可如今,也許兩人再也沒有希望了,他輸給了命運。兩人分別後,他沒有回南方大哥的家裡,他去了姑蘇,聽着禪院裡的鐘聲,想了一個多月,他落髮爲僧。誰會想得到曾經風流倜儻的遊七少爺竟會走上這麼一條路,與青燈爲伴,古佛相依。是懺悔,是逃避,還是等待。只有他自己心裡纔會清楚。
洛絳雪也沒有回家,她帶着兩妖四處行走,一來是爲了尋找絲絲的轉世,二來她也需要時間去想些事情。直到幾年前,她纔在月光街那個人妖交界之處安定下來。
燕若夢聽着了空淡淡的將一切說完,久久也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