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那個家庭整個瓦解後,他就從未想過能夠再次見到任何一個親人。他也不曾思考過,如果有一天他再度與母親相遇,那麼他該是什麼表情,或者,拋棄他和父親的母親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在過去那聲光燦爛、實則卻孤獨寂寥的日子裡,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
他只知道工作要做的比別人好,在一開始語言和環境都陌生的強態競爭下,他得付出比其它人更多的努力。他如願的走到顛峰,本來以爲自己早已不再會有任何期待,本來以爲自己早已堅強冷漠的內心,原來卻是那麼樣地不堪一擊!
「碰」地一大聲,管曄用力地甩開自己家裡的大門,力道之蠻橫,使的被純鋼門板反碰撞的牆面硬生生地留下扭曲的凹痕。
門板因爲巨大的衝力而兀自搖晃,空曠的客廳留下刺耳的碰撞餘音。管曄走到本來只是擺飾的大酒櫃旁,取出一大瓶昂貴的烈酒,不享受美味,不在意香醇,他仰頭就灌入自己的喉中,沒有美酒該有的讚歎餘香,只留下辛辣難嚥的苦澀。
棕紅色的酒液順着他的脣角溢出,滑下直挺的頸項,浸溼了他的衣領衣襟,染上了他的胸口雙手,刻劃出一條條灼燒縱亂的水痕。
他不曾怨恨過母親放棄那個家的懦弱,因爲他相信就算是別人也同樣無法忍受,他甚至在心中幫母親找理由,獨自扛下所有的重擔。
然而……她怎麼可以?
她怎麼可以這麼幸福的過着自己的日子、她怎麼可以擁有了另外一個家庭而遺忘被她放棄的那一個、她怎麼可以在看到多年不見的兒子後驚愕的掉頭就走?
她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
他腦中一片混亂,所殘留的每一個畫面都是母親看到他之後所表現出那種驚慌失措又避之不及的表情。
管曄忿怒地將手中的酒瓶猛力甩向牆壁,伴隨着響徹室內的尖銳撞擊聲而生的是飛散的玻璃碎片和四濺的酒液。
潔白的地板上頓時一片狼籍,慕弈之一踏進大門看見的就是這種凌亂的場面。他清澈的眼瞳中染上一層憂慮。
「你跟來做什麼?」管曄冷眼瞥向站立在門口的飄逸身影,他面無表情,轉身又從酒櫃裡拿出一瓶酒猛灌。
慕弈之靜靜地將大門關上,眉間有一抹淡愁。「別喝了,對身體不好。」
「不關你的事!」管曄怒瞪他一眼,「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對於他充滿遷怒的叱喝,慕弈之的反應則是更加地溫緩。
「管曄……你能不能試着冷靜一點?」他平和地低語,一點也不在意管曄霜寒的臉色。
就像是硬要反駁他似的,管曄又灌了一大口,火辣的酒精幾乎燒燬他的理智。「我叫你滾你聽不懂?你到底想做什麼,想對我曉以大義,還是又想施捨你氾濫的憐憫?」他揚起yin沉的脣角,冰冷的聲音裡充滿譏刺。
慕弈之緩緩搖了搖頭,「不是的,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管曄嘲諷的笑了,「你可以把那種無謂的情緒收回去,我們連朋友都稱不上,我根本也不會相信你的故做好心。」易言之,他痛恨他的多管閒事。
管曄重新喝起酒,徹底地把慕弈之的關切給丟棄。
慕弈之只是安靜地佇立,他沒有再開口,管曄所給予的難堪也沒有讓他溫和的眼神稍變。唯一透露他內心緊張的,是那一雙緊握地泛白的手。
但這種寧靜讓人更加無法忽略他的存在,管曄終於忍不住將未喝完的酒瓶拋扔在地上,他走向慕弈之,一把攫住他的手臂,將他抓到眼前壓迫地加重逼視。
「你究竟想做什麼?爲什麼不在我眼前消失?爲什麼要平白無故地介入我的生活?」他沉冷的低語,闇黑色的眼瞳沒有感情。「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妄生一些無聊的思緒;如果不認識你,我今天不會看到那個女人,你喜歡假扮聖人就去扮,但是爲什麼要找上我?!」他緊緊地抓着慕弈之的雙肩,將憤恨的情緒盡數地遷移到他的身上,不管合不合理,他只是將一切怪罪於他。
慕弈之定定地看着他,「……你母親或許只是因爲愧疚於面對你,所以纔會轉身離去,我想她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和你相見。」和煦的語調,字字溫婉。
管曄的怒火卻更熾了,「閉嘴!你不要再跟我講到那個女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明白。」慕弈之堅定的淺語。
「我不想聽!」管曄用力地抓住慕弈之的衣領,不受控制的力氣扯破了纖柔的衣衫,露出了慕弈之白晰的頸項和分明的鎖骨。「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只會說滿口漂亮的話,你能瞭解我看到那個女人牽着別的孩子的感覺嗎?你能嗎?!」發酵的酒精逐漸侵蝕他的神經,繃緊的弦已經瀕臨斷裂。
慕弈之看着他,柔和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同樣的哀傷。他飄渺地啓脣:「我……不能。」好輕的聲音。「但我知道像你這樣傷害自己也沒有幫助。」
「我想怎麼做都不關你的事!」他大吼一聲,隨即又露出瞭然的冷笑,「還是你自以爲寫了幾封信就可以走進我的內心安撫我?」
慕弈之一愣,管曄放開手,走進房內,出來時將手中那幾十封綁成一捆的淺藍色信箋丟在慕弈之面前。沒有綁緊的繩子讓信件散落了滿地。
「是你吧?」管曄冷着聲,本來,他並不是打算要用這種態度質問慕弈之的。「你以爲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你嗎?還是你根本就想看看我知道事實後的驚訝?」
不是的,他從來也沒有這樣想過,真的只是想要關心他而已,他甚至不盼望管曄會知道是他。慕弈之斂下眼瞼,選擇沉默以對。
他蹲低身,想將信件撿起來。在手指還沒觸碰到之前,身體卻被管曄突然地拉起,他踉蹌了一小步,撞進充滿酒味的熾熱胸懷。
「管曄……」慕弈之微微地掙扎了一下,「你醉了。」他眸瞳中加深的顏色讓他有點不安。
「我沒醉。」像是要讓他的話更有說服力,管曄緩下過於激動的言行,聲音降到最冰點。「你這樣接近我,到底想要得到什麼?我不會感激,也不會掛記,你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好意我都覺得是麻煩,我厭惡你自以爲是的大發慈悲,更痛恨你老是在背地裡賣弄你的善良,既然如此,你究竟希望能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毫無表情的表情,冷淡地刺入骨髓。
「我沒有想要什麼。」慕弈之不曾迴避那沉重的壓迫注視,「只是因爲你很孤單,所以我……」
「想開導我是嗎?」管曄冷笑,「結果呢?你努力這麼多年的成果是什麼?是那些令人做惡的信件,還是被我丟棄過無數次的假好心?」
慕弈之看着他,「可是,你不是收下那些信了?」那就表示其實他曾經想過接納寄信的人不是?
管曄的火氣被撩至最高點,「就算我收了那些信又怎麼樣?那也不代表我就得因爲你而要改變自己的想法!你老是把話說的冠冕堂皇,但其實呢?!現實還是現實,你教我去相信別人、去依賴別人,不要執着於親人帶來的傷痛,可是事實卻只證明你說的話根本就沒有那麼美好!」
被緊抓的地方泛出疼痛,「你爲什麼……一定要往偏差的那一方面去想?」
「我偏差?我偏差?那你告訴我,爲什麼一個母親在看到她的兒子後會連一個笑容也吝於給予?!」隨着話語的脫口,管曄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力壓抑的脆弱。
慕弈之來不及捕捉到他充滿裂痕的潛藏情感,但那消縱即逝的訊號卻也足以讓他明白管曄堅強的面具下其實多麼地受挫。
「說話啊!你不是很會說嗎?」管曄毫不控制力量,硬是在慕弈之手臂的肌膚上留下紅色的箝痕。「你既然這麼會說,那就向我證明你是真的想要關心我!」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他明明是可以獨自的活下去,但爲什麼他總還是會想……這個世界上是否真的還會有人需要他?
早就遺忘的東西,卻在遇見慕弈之後全數從心底深處浮現。
不應該發生的,管曄沒有預警的低頭吻住了慕弈之。只有掠奪xing和報復xing而毫無感情的親吻,冷的幾乎讓人戰慄。
慕弈之完全沒來得及反應,因爲他根本沒預料到管曄居然會這樣做!
「管——」纔剛啓的脣瓣被瞬間吞噬,被牢固箝住的雙臂沒有掙脫的空間,慕弈之透明的眼眸中有着明顯的驚慌和愕然。
他瞠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管曄,只覺得熱氣不停地往周圍擴散,溫度越攀升就越絮亂,混沌的氣流使人腦筋一片空白,一發不可收拾。
「管……管曄!」慕弈之偏頭閃躲熾熱的吻,內心慌亂至極,「你不能……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的心臟狂跳,閒靜的意識猶如剎那爆裂。
「我知道。」管曄微離開慕弈之的雙脣,帶着濃郁酒香的呼息環繞在彼此之間,本來只是一個衝動的懲罰xing舉動,但慕弈之脣上的柔軟卻沒有讓他覺得噁心或排斥,身上潔淨的香味反而讓他真正地想更進一步。是酒醉也好,是錯誤也罷,不論是男是女——
第一次,他這麼想要某個人的體溫來溫暖他冰冷已久的意識。
像是咒語一樣的低沉嗓音。「證明給我看……你是真正地需要我。」
隨着話語落下的,是管曄覆住慕弈之的脣瓣。
被緊緊抱住的慕弈之只能輕輕地喘着氣。他知道自己該拒絕,他知道還沒發生的錯誤應該馬上停止,他也知道這種狀況如果不處理好會有多麼地糟糕,他更明白管曄清醒時極有可能會後悔。
但他想伸出去推拒的手卻在看到管曄黑眸深處的那種孤單疏離後收了回來。
他爲他感到哀傷……他知道在管曄極力掩飾的情緒下,受到了多大的傷害……其實他能的……他完全能夠體會那種被親人拋棄的感受……
因爲他也有過相同的遭遇。
這樣是不對的,管曄只是醉了,沒有考慮地在尋求安慰,他不能讓他們兩個的關係演變到這種地步……他不能……但是……但是——
慕弈之閉緊了眼,將想要推抵的手緊握成拳,鬆了又握緊,緊了又放鬆,最後,終於緩緩地垂落身側,沒有拒絕管曄的擁抱,任由他褪去自己的衣杉。
管曄也沒有停下手,親吻烙上他的肩頸。
火燙的氣息一點一點地燃燒蔓延,摧毀了兩人之間本來就薄弱的平衡。
管曄攀折了池水中那一朵最潔淨的白色蓮花。
但他卻不曾想過,看似堅強的脆弱花朵,沒有辦法在毫無綠洲的沙漠當中生存下去。
當鑰匙一囧囧鎖孔的聲音響起時,慕誼庭幾乎是立刻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屏着氣息看着打開大門的人,待確定的確是她等了一整個晚上的慕弈之後,她只差沒有痛哭流涕地放鞭炮慶賀。
「大哥!你跑哪裡去了?我跑去學校接你沒接到,結果你們學校的老師還告訴我說你被人給擄走了,我擔心地快胃抽筋,後來還開車到處找你,謙御這個死小子說我太緊張,說你已經是個成年人,還說———」
「大姊。」慕謙御從廚房走出來,手上端着一杯咖啡,他受不了地打斷慕誼庭劈哩啪啦的一串話。她就是這樣,一急起來就像拔了保險拴的機關qiang。「大哥,別理她。」他的一句話換來慕誼庭的狠瞪一眼。
「抱歉,又讓你們擔心了。」慕弈之淺淺地笑着,看不出和平常有什麼不一樣。「有個老朋友來學校找我,我跟他吃飯,聊的忘記了時間。」他關上大門。
「可是你們學校的老師明明告訴我有個男人跟你在校門口拉拉扯扯——痛!」她怒目回頭看着在她後腦杓敲上一記的慕謙御,「你幹嘛打我?」沒大沒小的死小子!
慕謙御瞥她一眼,「已經快十一點了,請妳小聲一點多爲鄰居着想。」
「我——」慕誼庭的上訴再度被截斷。
「我什麼?汐詔和曜茗明天要考試,妳想把他們吵起來?」慕謙御提醒。
慕誼庭只能鼓着臉忍耐滿肚子的疑問,她看着慕弈之昂首等待回答。
慕弈之微笑,「誼庭,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雖然他不正面反駁曾經跟人在校門前拉扯,但也明白地表示自己平安無事。
慕誼庭突然皺起鼻頭,她蹙眉嗅了嗅,「大哥,你喝酒?!」她驚訝的瞪大眼睛,爲什麼衣服上會有酒味呢?大哥是不能喝酒的!
慕弈之微頓,隨即面頰泛起紅潮,「不,是朋友留在身上的。」
「大哥不會喝酒好不好,妳這個妹妹怎麼當的?」慕謙御端起咖啡啜飲,細心地發現到慕弈之襯衫上有幾顆釦子掉了,更甚至,在有些刻意遮掩的衣領下,有若隱若現的紫紅色痕跡。
他不動聲色,「大哥,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課,先去睡吧。」
「嗯,真的抱歉。晚安。」慕弈之輕笑,眉間有掩不住的疲憊,他轉身就朝自己房間走去。
「我還有話要問——」
慕謙御從後面大手一撈,勾住慕誼庭猛然跟上前的脖子,差點沒讓她斷氣。
「別吵了,大哥需要休息。」他低聲說着,眼鏡底下的精銳雙眼注視着慕弈之步履有些異樣的背影,高深莫測。
「放手啦!到底你是大姊還是我是大姊?你幹嘛老是跟我唱反調?」慕誼庭氣得想踹他一腳,卻被他優雅的躲過,沒中目標的拖鞋在牆邊飲恨。
「是是是,妳是大姊、妳是大姊,小弟失禮了。」慕謙御無奈地擺動雙手,皮笑肉不笑,態度敷衍不誠懇。
應該不是受到傷害吧?不然被犧牲地就不只是襯衫上的幾顆釦子了,那麼……大哥他是……
「慕謙御!你又給我打馬虎眼!」慕誼庭一掌巴在他背上,喚回他的沉思,可她忘了,男人的皮一向比較厚,那一拍只讓自己手心紅腫發疼。
慕謙御看她一眼,絕望似的嘆口氣。「是,大姊,既然已經等到人了,請問妳要睡了嗎?」這婆娘都二十六歲了,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
慕誼庭不服輸地忍住手掌上的熱辣,轉爲滿腔怨言,「你剛剛嘆那口氣是什麼意思?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都在背地裡罵我幼稚,我告訴你……」
「是是是,妳到底要不要睡?」
弟妹的擡槓聲細細地穿透門板,身體些微虛力的慕弈之坐在牀邊卻無法聽見。
他這麼做對嗎?
這是一件沒有辦法後悔重來的事情,那麼,他做對了嗎?
薄軟的外衣上還殘留着管曄身上的獨特氣味,從被他觸碰到的那一剎那,他就覺得自己陷入了這檀香味所棉織成的包圍囚困,理智想要逃脫,卻又矛盾地被一再纏繞。
或許,真正需要安慰,盼望溫暖的人是他,所以他纔會接受管曄。
那樣孤獨的眼睛,就好象以前的他,每天都在那個清冷的房子裡,冀盼父親能夠帶着新家人來認他……
那麼相似的渴望……那種期待卻又受傷的感受……他完全沒有辦法拒絕……
不論是作爲一個師者或兄長,在道德上或是囧囧上,他今天所做的事情都讓他愧對於這兩個身份,也都無法用任何藉口讓人苟同……他果然如父親所說的一樣……是個不潔的人。慕弈之脣邊浮現出一抹極淺淡卻又苦澀萬分的僵硬笑容。
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輕輕地閉上雙眼,只覺得一向無波的思緒被狠狠地攪亂,不知該停下來還是繼續擺盪。
「船到橋頭自然直……嗎?」他低低地喃語,宛若在說服自己。
真的可以就這樣什麼都不去想,任其隨波逐流?
身軀上的疼痛幾乎抽撕開他纖弱的思維,關於管曄的一切,他已經沒有辦法再靜下心來分辨是非對錯。
該死!
喧鬧的PUB裡,震耳欲聾的搖滾樂充斥在整個空間,男男女女扭動着身軀,火辣狂野,自由奔放,一曲跳過一曲,在人造的天堂裡尋找夢幻和快樂。
吧檯旁坐着一個極有存在感的男人,縱然是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他還是從一進場就吸引了衆人的視線,是那種不同平常人的孤傲氣質使然,也是因爲他那一張即使沒有表情也可以迷倒所有人的俊美容顏。
不過身材和長相皆讓人流口水的美男子似乎心情不太好,不論來搭訕的同xing異xing,一律被他徹底漠視兼冰冷以對。被人當成空氣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所以他很快地被人貼上了「只可遠觀」的標誌,獨立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
天殺的該死!!
管曄一口飲下酒精濃度百分之46的高級威士忌,火燙感從喉頭延燒至胃部,杯中冰塊相碰撞的聲音也沒能稍稍減緩那種衝力。
從那天以後已經過了多久?
五天?十天?還是幾個星期?
他甚至到現在都還忘不了慕弈之那生澀至極僵硬至極的反應。
可惡!
當他隔天早上睡醒酒醒回想起自己做了什麼事、又發現本來應該在牀上的人卻已經離開後,他差點沒火得拆掉整棟房子!
他是在氣自己懦弱到找一個男人上牀逃避現實,還是在氣那男人居然敢就這樣什麼話也沒留下地一走了之?
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氣那留在他身上揮也揮不去的純淨氣息?
「威士忌!」管曄用杯底重重地敲了下桌面,yin寒的神色不像在提醒酒保把空杯注滿,倒似想把人給剖腹剁塊。
他爲什麼會抱慕弈之?他很確定自己沒有酒醉到什麼都分不清的地步,他記得他跟慕弈之在爭吵,他也記得他質問慕弈之寫那些信的目的,他更記得慕弈之始終溫和的態度讓他火大,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自己緊緊地抓着慕弈之的雙肩,在充滿酒精味道的空氣裡,有一道很淡很淡的清香從慕弈之的身上一絲絲地淺淺擴散,佔領他最後一小塊理智,他本來操控在手的冷靜完全被那無瑕的幽香給剉殺地盡數粉碎。
然後在一股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的衝動下,他吻了慕弈之。
「該死!」他咬牙低咒一聲,眉間的縐折越鎖越緊,已經重新蓄滿酒液的玻璃杯幾乎快被他捏出裂痕。
他甚至沒辦法在吻過慕弈之後撤手,反而被撩起了更強烈的囧囧,他從來也沒有那麼渴望過擁有一個人!
他佔有了慕弈之,以一個男人的身體擁抱了另一個男人的身體!!
他又低聲地咒罵了一句,心頭上那極其怪異複雜卻又模糊難辨的焦躁始終怎麼也甩脫不開。
「喂喂喂,你坐在這邊已經一個小時四十二分又零八秒,從頭到尾冷着臉低頭喝悶酒,你到底找我來做什麼?欣賞你老大漂亮的飲酒姿勢嗎?」嶽湛詺一屁股坐在管曄身旁的高腳椅上,煞有其事地看着手錶叨唸,還不忘丟給酒保一個舉世無雙的親切笑容,甜得人眼裡只看見桃花。
當他知道管曄約他出來的時候,心裡還在想這小子總算開竅了,沒料到他還是拿一副冷淡的表情不發一言,活似他欠了他幾輩子都還不完的債,好不容易在幾乎結霜的氣氛下來到這家PUB,只見他老兄坐上吧檯後就不理人。
反正他一直掛在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看管曄想獨自喝酒,他就樂得繞場一週,拋出無數個媚眼,展現他無人匹敵的美麗笑顏,迷倒不少善男信女後,帶着滿滿地卻也很無聊的優越和自信坐回管曄身旁。
小子要是再不開口,他就要打道回府睡美容覺,呵!
管曄冷瞥他一眼,依然沉默。
「你該不會沒事找我吧?」嶽湛詺挑挑眉,細緻的臉頰吹彈可破。「我是很想聽你有什麼嚇死人的重大秘密要揭發,不過我的睡眠也挺重要的,兩者無法兼顧,就只好捨棄你,可別說我沒義氣,我看你還是別這麼龜毛了,大大方方地向我吐露心事吧!」他豪氣干雲地拍上管曄的肩,卻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管曄沒說話,眼睛焦點放在遙遠的彼方。
正當嶽湛詺想假裝搖頭嘆息無能爲力,其實是在心底百般慶賀終於可以回家睡覺時,管曄總算出了聲音。
「……你對同xing戀有什麼看法?」好冷的聲音,冷到讓人懷疑他爲什麼要問出這句話。
嶽湛詺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你……你剛剛問些什麼?」在得到一枚不耐煩的白眼時,他確定不是自己的耳朵罷工出錯。
天!原來……難怪他一直喝酒壯膽,原來管曄今天找他出來的目的是——
「你愛上我了?」語不驚人死不休,他一雙美眸亂閃,能得到冰山美男的青睞,莫大的榮耀更向世人證明了他的美貌宇宙無敵。
只可惜沒人欣賞。
管曄冰冷地看着他,一陣北極風吹過。
死寂,空氣間的沉默壓力一下子重的讓人無力調笑。
「好好,這個玩笑很冷,我承認錯誤。」嶽湛詺嘴巴上這麼說,卻一點也沒有道歉的意思,他滿臉有趣。「怎麼,你爲什麼突然想問我這個問題?」
管曄皺眉,「我只想聽回答。」也就是不要他多嘴問其它。
嘖,還以爲有什麼好玩的,原來被人差來當免費的諮詢師。嶽湛詺撇撇嘴,向酒保要了杯無酒精的飲料,輕啜幾口才道:「我對同xing戀沒什麼看法,就是那樣子嘛!公司裡有很多同事也是同志啊,根本和平常人一樣,跟他們相處這麼久,我早就習慣成自然,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還不是一樣要吃喝拉撒,兩隻胳臂兩條腿,也沒有多出一個鼻孔或半張嘴巴,他就是搞不懂爲什麼有人會像看待異形一樣地對他們避而遠之,真是無聊。
「同xing戀者會隨便跟人上牀?」管曄的脣角有着冷然,手中的玻璃杯宛若反映出那張熟悉又陌生的溫雅面容,腦中閃過的是那一晚觸感柔和的滑暖肌膚。
嶽湛詺皺起眉,他突然頃身靠近管曄。「你今年多大?」牛頭不對馬嘴。待看到管曄的瞪眼時,他才涼涼地道:「我還以爲你幼兒園!你搞錯了吧,會不會隨便跟人上牀是個人操守的問題,跟同xing戀異xing戀或是雙xing戀一點關係也沒有,OK?」錯誤又奇怪的觀念,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纔會想起管曄的年紀小他兩歲。
管曄默然,無法反駁。他發現自己的確無意中流露出反射xing的偏差價值觀。他蹙眉更深。
嶽湛詺拿起裝飾在杯緣的小櫻桃一口吃掉,「所以我說,你就是太孤僻了,要是你平常有跟大家多多親近,今天就不必找我出來問這個問題了。」他頓了頓突然嚴肅地轉首問道:「你該不會也認爲只有同xing戀或雙xing戀者纔會得愛滋吧?」
「你可以不用再表現你的幽默。」管曄冷道,飲下杯中冰涼卻又火燙的酒液。
嶽湛詺笑開來,美顏上一點都不介意。「我只是在舉例嘛!舉例!就好象『壞成績』是貼在『壞學生』身上的卷標一樣,同xing戀者也會被貼上愛滋病的卷標。」
壞學生和……同xing戀者身上的卷標嗎?管曄垂下眼瞼沉默以對。
嶽湛詺有些感嘆,「因爲有太多人都存在着無知且膚淺的有色眼光,我不過隨便講個最平常的例子提醒你罷了,當然你會怎麼看待他們我管不着也不會管,但我只想告訴你,不論是同xing戀異xing戀,其實他們也只是想幸福地愛上某個人而已。」唉呀呀,他今天說的話可真有哲學的味道,呵呵。他洋洋得意。
管曄睇他一眼,「你不是同xing戀?」
今天的椅子好象不太好坐。嶽湛詺第二次差點滑落高腳椅。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同xing戀了?」他一口氣差點噎到。
管曄淡掃,冷眼指向從四面八方有意無意投射在嶽湛詺身上的男人視線。
嶽湛詺衆望所歸地回予一抹魅力無窮的淺笑,頓時全場桃花滿滿飛。
他瞅着管曄,嘴角上揚。「怎麼樣,又給你錯覺了嗎?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屬於哪一種xing向,我更沒辦法斷言將來會不會變成那種xing向,因爲我還沒碰到過一個真正愛的人。」他會喜歡引人注意純粹是體內的罪惡因子作祟,目前爲止他可都潔身自愛的很!只是覺得有趣所以愛玩一點小遊戲罷了。「如果我愛上的人剛好跟我同樣xing別,那麼我就是同xing戀;相反的,如果我愛上的是一個女人,那麼我就是別人口中所說的異xing戀。兩者的差別在於只差一個字的無趣名詞,而最大的相同點就是『愛上一個人』這件事。」
他笑了笑,「你不覺得,比起去計較沒有意義的中國字名詞,相同點顯得更重要多了嗎?」如果大家都能這樣想,也就不會有歧視的問題發生,這將會多麼美好哇……原來他已經偉大到想世界大同了。
管曄看着他,首次發現嶽湛詺不僅僅只是一隻煩人的蚊子。
「你會跟男人上牀?」
嶽湛詺看着天花板,「會啊,如果我真的對他有感覺……咦?等、等等!你剛問我什麼?!」他猛然醒悟,瞠大了眼回首看着管曄,嘴上叼着玩的吸管慘跌桌面。「你該不會已經跟一個男人——」
「我要走了。」管曄打斷他的話,將錢放在吧檯上,長腿跨下高腳椅,沒有給嶽湛詺任何挖八卦的機會,朝着門口走去。
「喂……」嶽湛詺望着他無情的背影,低低哀泣自己被拋棄忽視的命運。這傢伙,問完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就瀟灑離去,要他抱着滿腦子疑問難以入眠。
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他看可以改成「友錢,友閒,友利用」!他就是那百分之百的「友利用」!!
本來還想向他展現自己事理分明、成熟獨到的精闢言論,結果他居然這麼突然地就走人!問完了自己又不讓自己問,卑鄙啊……
啊,沒想到管曄會對一個男人有興趣,真不曉得多少女人芳心會哭碎喲!不知道那個能讓管曄陷入的厲害角色是什麼樣子的人,該不會也冷冰冰的吧?!
要和管曄那傢伙相處,真是辛苦喔,上帝保佑他,阿彌陀佛……
嗚……他好想知道真相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