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
小紅伸手,瞎子摸索着摸了過去。
瞎子年紀老邁,乾癟的雙手不停顫抖,抓住小紅的手後來回撫摸掌紋,表情漸漸生出異樣。
頓了頓,
他面露誠意、慢聲開口:
“姑娘,能不能讓我摸一下你的臉?”
小紅挑眉,下意識看了眼身邊不動聲色的方正,隨即有些無語的翻了翻白眼,上前一步。
“裝神弄鬼,摸吧!”
“多謝。”
瞎子拱手道謝,伸手摸索着探向小紅面頰所在,隨後動作突兀一頓,音帶感嘆開口:
“龍睛風頸、奇相月偃,姑娘的面相……”
“貴不可言啊!”
“嗯?”小紅一愣,側首看了眼方正,眼神閃爍:
“瞎子,你如果以爲誇我幾句就能讓我不管不問,那就想差了,而且這話別的人也跟我說過。”
“沒什麼出奇的!”
“是嗎?”瞎子面露詫異:
“看來,在遇到老瞎子之前,姑娘已經遇到高人了。”
他想了想,繼續道:
“姑娘的面相雖貴不可言,卻有一道天塹橫在正中,若是跨不過去,終究難躍龍門。”
“所以姑娘十有八九會潦倒一生,漂泊四方。”
“呵……”小紅撇嘴: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自己有辦法幫我越過那道天塹,只需我放過你,你就把方法告訴我?”
“你這種把戲我見的多了!”
她打小就在乞丐窩裡廝混,長大後三教九流都有接觸,見識過各種各樣的陰險人性。
在這方面,許多成年人也遠不及她。
“不。”
瞎子搖頭輕嘆:
“姑娘命格太貴,老瞎子無能,算不出如何才能越過那道天塹,不知那位高人有無解法?”
“別人當然有,是你本事不夠。”小紅聞言恥笑:
“騙人都不到家!”
“姑娘,老瞎子不是江湖騙子。”瞎子面泛不虞,聲音中甚至帶出些許怒意,繼續道:
“若是老瞎子算的不差,姑娘應該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現今麻煩纏身,是在找人吧?”
“嗯?”小紅面色一變:
“你怎麼知道?”
“呵……”瞎子輕輕一笑,繼續道:
“老瞎子還知道,你身上的麻煩當與賭、騙有關,數額當在一千萬左右,你騙了別人的錢?”
“不!”
他輕輕搖頭,糾正道:
“應該是你夥同其他人騙了別人的錢,現今他人脫困而出不知去向,唯獨姑娘身陷困局。”
“甚至還連累了身邊人!”
“你怎麼知道?”小紅面色大變,猛的上前一步,一把口中瞎子肩膀,怒道:
“你認識苗子?”
“姑娘。”
瞎子神色淡然,搖頭道:
“老瞎子行走四方,以給人摸骨看相爲生,從未結識過你口中的苗子,但卻能指條路。”
“當有機會找到你想找的人。”
“嗯?”
小紅眯眼,隨即看向身後一臉驚恐的小男孩。
對方雖未明言,但她心裡很清楚,想要換取對方的指點,定然是要把這孩子交出去。
“姑娘。”
瞎子聞聲知意,慢聲道:
“這孩子命中註定有一大劫,唯有拜入老瞎子門下方可避開,你把他帶走只會害了他。”
“姑娘因果纏身,自身難保,何必自尋煩惱?”
“那倒未必!”小紅美眸閃爍,突然面露笑意,慢聲道:
“我可以兩樣都要!”
“道長。”
她看向方正,柔聲道:
“您應該也有辦法找到苗子吧?”
“你要找的人已在千里開外,就算能找到他,你覺得時間足夠嗎?”方正輕輕搖頭。
“啊!”
小紅面色一白。
比她表情變化更大的,是瞎子。
“這裡還有一個人?”他微微側首,雙耳輕顫,面上滿是不可思議,更是驚訝搖頭:
“不可能!”
“不可能啊!”
“怎麼不可能?”小紅嗤笑:
“你一個瞎子,什麼都看不到,不知道有人過來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瞎子沒有吭聲。
他很清楚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自己是看不到不假,但目盲換來的是一種特殊的感知。
只要有人出現在附近,自己都能有所察覺。
這點,
甚至比眼睛看還要清楚!
就算是躲在樹後、箱子裡,藏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只要靠近自己一丈,都會察覺。
但現在,
明明有聲音傳來,感知中卻空無一物,這種難以掌控的感覺,甚至讓他心生一股懼意。
“也就是說,人是找不到了?”
小紅不知瞎子心中升起驚濤駭浪,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不過美眸一轉,又笑道:
“沒關係!”
“道長財大氣粗,不過區區一千萬而已,若是我伺候的好,您是不是能幫我把錢還了?”
“我什麼都能幹的。”
在‘幹’字上,她更是格外加重了語氣。
小紅不是清純少女,而是自小在江湖中廝混的女人,很多事都明白、很多事也做過。
對於男女之事更是看的很開。
“……”方正輕輕搖頭,慢聲道:
“你難道沒有想過,還有另外一種辦法。”
“什麼辦法?”小紅一愣。
“姑娘。”瞎子適時提醒:
“莫忘了,你……貴不可言,若能跨過那道天塹,此等因果糾纏對你來說揮手即破。”
“龍睛風頸、奇相月偃,古人中有此面相的不出三人,其中一人叫做武曌,也就是武則天。”
?
小紅呼吸一促,猛然轉身看向方正,美眸飛速閃爍。
“道長。”
瞎子上前一步,正色道:
“能否讓老瞎子摸一下手相?”
“唔……”方正垂首看來,見對方表情凝重,不由輕嘆:
“何必?”
“道長。”瞎子垂首,聲音沉悶,帶着股懇求:
“請讓老瞎子摸一下手相。”
“……”方正搖頭:
“也罷!”
說着緩緩伸手。
“多謝。”瞎子拱手道謝,摸索着探了上去,手腕的顫抖除了老邁似乎還多了份激動。
手指輕觸,瞎子猛然一把握住方正手中,像是唯恐對方縮回去一般。
場中氣息陡然一滯。
一股清風吹來。
“噗!”
瞎子猛然口吐鮮血,踉蹌倒退兩步,神情頹廢、精神萎靡,就連白髮似也增添了幾縷。
“呵……”
“哈哈!”
他腳步踉蹌,仰天吐氣,隨即重重跪倒在地:
“邵瞎子,叩見真人!”
“老先生無需客氣,快請起。”方正輕揮衣袖,一股無形之力憑空浮現,把瞎子輕輕托起。
這股力量更是沿着皮肉滲入骨膜、內臟,悄然撫平他體內的內傷。
如此神奇,也讓瞎子心中再起漣漪。
不愧是傳說中的真人……
“今日能得見真人,邵瞎子死也瞑目了!”他伸手抹了把嘴角鮮血,苦笑着垂下頭:
“邵瞎子修爲淺薄,竟然妄圖測算真人的命數,真是……班門弄斧,讓真人見笑了。”
“老先生的摸骨看相之法頗爲有趣。”方正開口:
“不知從何得傳?”
有趣?
自己仗之爲生、引以爲傲的手段,在對方口中竟然只是有趣,但瞎子卻很難去反駁。
對方可是傳說中的得道真人!
世之彭祖、呂仙!
當即拱手開口:
“小老兒這一脈傳自漢時許負,因傳承有缺,唯有盲目之人才能入門,因而傳人寥寥。”
“到了我這一輩,更是僅小老兒一人!”
方正瞭然。
相術也是術法的一種,需要有天賦的人才能修行,而世間有天賦之人何其少,更何況還是瞎子。
至於許負……
此人是古時最爲出名的女相師,爲劉邦開創大漢立下過汗馬功勞,論及相術能排進古今前三。
在相術上的成就甚至比袁天罡、李淳風這等名聲極響之輩還要高。
“許祖之師乃黃石公。”
瞎子繼續道:
“據傳,黃石公得仙人夢中傳法,得兵書三卷、相術一門,分別傳於名將張良和許祖。”
“夢中傳法?”
方正眉頭皺起。
又是夢中傳法!
如果說一個、兩個如此的話,還可以說是巧合,假借仙人之說罷了,但個個如此就不是巧合能說的通了。
而且,
他遇到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無一例外。
其傳承來歷,都是夢中傳法。
“道長。”
小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孩子怎麼辦?”
她當然沒有上報治安署,畢竟她身上連手機都沒有。
而眼前的一幕幕,似乎也超過了她的理解範疇,或許……那老瞎子是有真本事的人。
“真人。”
邵瞎子身體一顫,隨即表情放鬆:
“若是這孩子能跟隨真人,是他的緣法。”
要知道。
莫說他口中的許祖,就算是許祖的師傅黃石公,傳聞中的鬼谷子,也遠不及面前這人。真人!
若非親手觸碰,卜算掌紋,他都不敢相信世間竟真的有這等存在?
方正輕輕搖頭:
“我不喜身邊有人跟着。”
想了想,他屈指朝着男孩眉心一點,渡入一絲法力,男孩兩眼一翻,直接暈倒在地。
“我以法力鎖住他的眼竅,七年後會自行解開,想來七年時間他已經修成老先生所傳相術了。”
“多謝真人!”
邵瞎子聞言大喜,再次跪地叩首:
“這孩子能得您施法,保全雙目,是他的福氣。”
“術法難求,他能拜老先生爲師,是常人求都求不來的事。”方正看向一臉憤憤的小紅:
“而且這孩子確實命有一劫,若是你把他帶走,怕是難逃一死,帶走他相當於害他。”
“走吧!”
他的那縷法力,不止暫時封住了小男孩的眼竅讓他幾年內看不見東西,還能滋養肉身。
待到七年之後法力消散,小男孩即能恢復視力,還能得到一個遠超常人的健壯身體。
更能得傳邵瞎子的相術。
可謂一舉多得!
“……”小紅抿嘴,遲疑了一下方緩緩點頭。
“姑娘。”
見兩人慾要離開,邵瞎子急忙起身,道:
“姑娘面相貴不可言,得真人之助當能魚躍龍門、鳳飛九天,不過此等面相往往伴隨血雨腥風。”
“還望珍重!”
這話顯然是看在方正的面子上才說的。
血雨腥風?
小紅挑眉,隨即看了眼昏倒在地的小男孩:
“瞎子,好好照顧他,我以後會經常過來看看的,若是發現你虐待兒童,有你好受的。”
說着,比劃了一下自己的拳頭。
*
*
*
“董姑娘。”
方正接通電話,音帶無奈:
“最後一次,不要再打來電話了。”
“你說的事我已經知道,鄭家如果想讓我看病可以來找我,我會在青州待上一段時間。”
他並不經常拿手機,大多數時候都是放在儲物袋裡,唯有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翻一翻。
最近兩個月,董琳一日三個電話,從未有過中斷,每次拿出手機都能看到她的未接電話。
事也簡單。
鄭家的女兒得了病,想請方正診治。
此事崔老也發了短信提過,方正也已應下,只不過沒有興趣去京城、海州,讓對方來青州找他。
“真是抱歉。”
董琳音帶歉意,低聲道:
“道長,您要在青州待幾天?”
“短則三五天,長則一個禮拜。”方正嘆道:
“足夠了吧?”
“這……”董琳遲疑了一下,方道:
“鄭家帶着女兒去了國外一處研究機構,想借助那裡最新的研究成果治病,暫時不再國內。”
“您能不能在青州多待幾天?”
“人各有命,不可強求。”方正搖頭:
“掛了!”
說着不等對方開口,直接掛斷電話,順便把電話拉黑,搖了搖頭才把手機收了起來。
“和尚!”
包惠僧的身影出現在前方,遙遙招手:
“人找到了!”
“哦!”
方正挑眉,邁步行去。
這裡是青州州立大學,也是夏國古文研究最爲出名的一所大學,裡面有着諸多這方面的專家學者。
陳立夫,
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他的研究較爲偏門,極少爲人所知。
“方道長!”
“陳教授。”
兩人握手,相互介紹。
“方道長。”
陳立夫有着標準的文人長相,氣質儒雅,半舊的西裝依舊十分整潔,灰白相間的長髮經過細心整理。
整個人乾乾淨淨,就連眼神都透着股年輕人才有的清澈。
他好奇問道:
“你想了解鬼文?”
“鬼文?”方正眼神微動。
“呵……”陳立夫見狀輕笑,解釋道:
“道長說的文字在目前的考古界還沒有統一的稱謂,畢竟存世的太少,我把它稱之爲鬼文。”
“爲什麼?”包惠僧也在場,聞言好奇問道:
“這名字起的瘮人。”
“因爲鬼文多出現於墓穴、墳塋。”陳立夫輕捋鬍鬚,道:
“而且多與鬼神有關。”
“當然!”
“也可以稱之爲神文,畢竟按現有的研究,文字多與祭祀神靈有關,叫什麼無所謂。”
“原來如此。”方正點頭:
“陳教授,能不能讓我看一下現存的鬼文記錄?”
“唔……”陳立夫面露沉吟:
“這方面的資料目前還未公開。”
“陳教授。”方正遞過去一張信箋:
“貧道乃天師道在籍道士,有道家協會的受函,此次過來就是想研究一下鬼文與道家學術之間的關係。”
“這是協會證明。”
“原來是這樣!”陳立夫瞭然:
“鬼文中確實有些神神叨叨的……道家的東西。”
他是學者,對道家、道教有一定的瞭解,但不多,而且打心裡面牴觸這種不科學的東西。
當然。
道教協會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至於受函自然也是真的,以方正的地位和財富,獲得這種東西不難,他甚至真的註冊了一個天師道教派。
“三位請!”
方正、包惠僧,纏着要來的小紅三人跟隨對方來到圖書館頂樓。
“鬼文比較特殊。”
陳立夫邊走邊道:
“最先發現的鬼文夾雜在一些甲骨文之中,所以我們推測,鬼文是甲骨文時期的一個分支。”
“就像現在有梵文、夏文、國際通用語之類的。”
“鬼文與現存的甲骨文不同,興許是當時某一地區的古人爲了交流演化出來的文字。”
他打開一扇大門,讓三人換上防護服,才繼續前行:
“不過後來我們發現,鬼文也分爲不同分支,目前一共有五種,出土的年代也各不相同。”
說話間。
四人套上類似白大褂一樣的防護服,來到一處類似博物館的地方,各種出土文物映入眼簾。
“三位小心點。”陳立夫笑着開口:
“這裡的東西雖然未必值錢,但都很有研究意義,萬一弄壞了,再想找到可就難了。”
除了他們,這裡還有着不少的研究人員,有些人手拿平板,不時拍照、記錄着什麼。
“這邊!”
跟隨腳步一轉,前方陡然一空。
“第一次完整出土的鬼文,來自西嶺山脈的一座祭壇,當時那座祭壇早就被藤蔓覆蓋,是幾位旅遊愛好者意外發現。”
“諸位請看。”
陳立夫拿出一個激光筆,照射牆壁上的圖案。
第一幅圖,
是無數千奇百怪的異類在大地上生活,其中多是幾人從未見過的存在,如三頭巨人、九尾狼、鬼面魚。
諸如此類千奇百怪的東西。
“鬼文的記載與我們熟知的神話截然不同。”
陳立夫開口:
“它們把世界誕生之初的情況,描繪成有着無數妖魔鬼怪,而人族則被這些存在奴役。”
說着,輕點第二幅圖。
這一副圖上,是無數人在幾頭背生翅膀的怪物驅趕下開山、勞作,有人還被怪物撕咬吞噬。
顯然,
此時的人是怪物圈養的吃食、奴隸。
“後來,有一些‘神’出現,庇佑百姓,擊殺邪魔,百姓在‘神’的庇佑下過上了安穩的生活。”
第三、第四副圖破碎嚴重,已經難以辨識,第五副圖勉強能夠分辨。
這幅畫上,一位發光的巨人坐在巨大的石座之上,無數小人跪倒在巨人腳下,頂禮膜拜。
“噠……”
方正止步,若有所思。
這些記載與夏國的神話截然不同,甚至與各個國家的神話都不同,難怪從未聽說過。
但。
與異世界的某些傳說倒是很像。
看來果真如他所想,確實有異世界的‘人’來到地球,只不過與他想象的有些不同,來的不是人而是神!
留下的上古神文,就是明證。
“最後。”
陳立夫來到最後一副畫面上,道:
“不知道爲什麼,有五位‘神靈’離開了原來的地方,來到一處隱秘之地,但即使如此祂們還是被人所殺。”
中間應該有不少畫面,但不是消失不見,就是殘缺不全。
最後一幅畫。
是五位發光的巨人出現在一個封閉的圓球上,一個小人手持長劍在外面揮劍,內裡五位巨人的身體分崩離析。
發光的巨人,應該就是‘神’,九元子口中的上古神靈。
祂們逃到了地球?
結果還是被人給殺了?
誰殺的祂們?
誰又殺得了祂們?
“教授。”
小紅好奇問道:
“殺死這些神的好像是人,誰殺死的祂們?”
“按圖像分析,確實是這樣。”陳教授點頭:
“至於殺死祂們的人……”
“叫天師!”
天師?
方正心頭一震,猛然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