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瑪索郡眼中,詩呢哥城堡裡那個小惡棍即使有錢了,也只是個暴發戶,甚至比格林斯潘還要遠遠不如,奧古斯丁也有這種覺悟,所以當愛麗絲小姐的豪華馬車經過黑天鵝湖,主動邀請他一起參加森林別墅的宴會,並沒有拿腔拿調。
詩呢哥倒是有幾輛馬車,最好的那輛是法條橙老闆馬賽伯爵送的大紅色馬車,可惜這位聲譽不佳的阿爾法城主品味着實不佳,馬車被他折騰得除了寬敞奢侈之外一無是處,遠不如野蠻人家族來得順眼,而且他今天是以愛麗絲小姐私人魔法師的身份參加宴會,搭乘馬車並不算逾越規矩,凱旋的騎士或者浪漫的吟遊詩人,接受一名貴婦的親暱善待,放在史詩大陸上任何一座城市,都不是恥辱,而是美談。
愛麗絲小姐的服飾是帝都一名老宮廷裁縫的傑作,老管家亞撒和格林斯潘家族魔法老師老卡佛讚美她是野蠻人王冠上的明珠,並非是貴族式的客套,以他們的年齡和地位,早就度過了那段躺着睡覺也在做夢爬升的激情歲月。
愛麗絲的皮膚白皙,如天鵝頸的脖子上圍着一串稀有黑珍珠,飽滿渾圓,關於這串價值連城的珍珠,在帝都還引發過一場轟動,野蠻人和娘娘腔海倫兩個帝國新貴家族在拍賣場上展開一輪激烈競拍,那一次娘娘腔表現出罕見的強硬,兩者差點鬧到當場火拼的地步,最後還是在場的老好人加洛林侯爵出面調解,這還不止,兩個家族還在幕後進行磋商,名爲“海妖眼淚”的黑珍珠項鍊才被格林斯潘帶走,於是無數帝都沙龍都在傳言海倫這位銀行業保護神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想對魯道夫家族的女管家葉卡特琳娜表達愛意,所以對海妖眼淚勢在必得。可惜結果被人評價爲金幣輸給了長矛。
她一路上都在細細打量身旁端坐的私人魔法老師,眼神細碎,不敢肆意,與昆丁阿姨聊天的時候聽到有趣東西,也不敢像往常那般開懷大笑,哪怕身邊坐着的男人親口告訴她“去他的貴族”,愛麗絲都覺得名媛手冊首頁第一句“30歲的貌美蕩婦也要向60歲的淑女低頭”很有道理。
今天奧古斯丁穿上一身嶄新的教袍,依然瞧不出教士階層,這類教袍原本一共有三套,他走出脈代奧拉修道院除了一本手抄《教誨》,兩顆聖徒心臟,再就只有三套出自手工作坊的麻質教袍,簡樸,耐用,教袍上沒有任何雕繪。最先一套教袍在奧古斯丁身爲守夜者紅手套階段縫縫補補,最後在那場白薔薇邊境上的“開普勒絞架”血戰中,徹底報廢,奧古斯丁的“屠夫”“最紅的紅手套”等稱呼就是出自那場血腥戰役,恐怕所有異端想不到這位年輕劊子手修士的無端發狂,很大一部分原因僅是他憤怒身上教袍的毀壞。
即使以昆丁夫人的挑剔眼光來看,奧古斯丁也是一位面孔英俊的男人,身材修長,卻不孱弱,十指修長,也許那批只能通過宮廷詩集和沙龍讚歌來獲知外面世界的不諳世事小姐們,同時面對奧古斯丁,和奧格斯歌城雙子星之一的君士坦丁,會對後者一見鍾情,然後略帶惋惜地捨棄前者,但閱歷豐富的昆丁夫人卻不同,相貌太具備侵略性的男人並不適合她這一類成熟女性的胃口,貴婦們喜歡的往往不是一張奶油的臉蛋,而是騎士們雄健的身軀,或者詩人的氣質,昆丁夫人很多時候惡意設想,這位執政官怎麼不去走貴婦牀幃的曲線救國路線,她相信他一定會很暢銷,能跟泰坦帝國上任首相的自傳《鮮花與鮮血》一比。
極樂鳥森林別墅宏大壯觀,最出名的有兩樣東西,溫泉和白鹿,山腳別墅有一處大浴池,一排八個獅子頭嘴中終年不斷流淌出熱水,水霧繚繞,瑪索郡省與康迪家族私交不錯的貴婦都以能夠來浴池洗浴爲榮。但真正讓極樂鳥別墅出名的還是白鹿,據說三百多年前一位帝國皇帝造訪康迪家族,森林狩獵的時候遇上了一頭白鹿,白鹿張嘴說話,這句話如今早已膾炙人口,“別碰我,我屬於凱撒”。而凱撒,即是凱撒金幣上那位凱撒,是神聖帝國的創建者,那一任帝國皇帝大爲興奮,開始對康迪家族格外青睞,只不過康迪家族始終沒有把極樂鳥別墅改成白鹿別墅。
下馬車前天真單純的愛麗絲問起這個典故,昆丁夫人無法給出明確答案,而奧古斯丁則是來自一個淵源比康迪還要深厚的家族,在他的現在已經剝奪繼承權的莊園裡,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只不過主角是換成了另外一任皇帝和一頭雌精靈,所以奧古斯丁只是很平靜地告訴愛麗絲這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愛麗絲作爲格林斯潘的代表,需要處理很多繁瑣事務。格林斯潘家主的信仰虔誠註定了野蠻人不是一個繼承人枝繁葉茂的家族,日耳曼伯爵與他的妻子生育了三男一女,三位男性繼承人分別在南部邊境的泰坦戰場、東南部撒克遜森林和西部摩羯荒原上撈取戰功,清一色戰爭狂,唯有小女兒愛麗絲小姐,最像正常的貴族繼承人,所以日耳曼伯爵總喜歡帶上小女兒,而愛麗絲小姐偶爾扮演家族外交官角色的成績,也都斐然優秀,所以她無疑是野蠻人最寵愛的花朵,最可怕的是她三位哥哥出了名寵溺她,簡直達到畸形的地步,朱庇特城因爲接近愛麗絲而被脖子上架劍的倒黴蛋絡繹不絕,好事者開始下賭注以後愛麗絲能否逃出哥哥們的“魔爪”。
“奧古斯丁,你對愛麗絲是慾望,還是愛情?”昆丁夫人作爲詩呢哥城堡最新的蹩腳外交官,當然會跟隨在奧古斯丁身邊。她的妝扮很普通,與瑪索郡一般貴婦無異,唯一不協調的恐怕就是她胸口被高圓領遮掩得嚴實,難以露出大面積光滑白嫩的風景,以她胸脯的規模,絕對可以撐起一道誘人的深溝,可惜身邊不講理的秩序長閣下發話了:昆丁夫人,您這輩子就別奢望在晚宴上穿低領了。對此,昆丁夫人只是象徵性抗爭了一兩句,就沒有下文。而且看上去,一路走來讓無數老貴族覺得她這身衣服太過於保守的昆丁夫人並不失落。走在奧古斯丁身邊,她問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奧古斯丁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那你怎麼應付愛麗絲的三位哥哥?”昆丁夫人並不放棄。
奧古斯丁仍舊不肯回答,他覺得還是花時間思考一些更有深度的問題比較實際。別奢望一個敢挑釁完託德家族就去挑逗康迪家族的瘋子會懂得謙讓,何況對象還是三個愛情觀比較奇怪的貴族騎士,跟異端打交道久了,奧古斯丁早就習慣貴族禮節行不通的情況下,就去比一比誰的矛更長,誰的拳頭更硬。
離晚宴還有一段時間,城堡內到處都是服飾一絲不苟的貴族,油光滿面的土地主,眼神貪婪的銀行家,教袍華貴的主教,恨不得胸口掛滿勳章的騎士,衣服就快要比身體還要臃腫沉重的“勤勞”貴婦,視線一直在遊弋和狩獵的未嫁名媛,以及一些博取眼球誇誇其談的藝術家詩人,在奧古斯丁印象中,不管是羅桐柴爾德公爵府,還是毗鄰的澳狄斯親王府邸,都拒絕一切類似宴會,奧古斯丁的家庭是安詳,而隔壁則是陰冷,但兩者都下意識拒絕庸俗和喧譁。昆丁夫人見他站在一個圈子外圍的書架旁發呆,也不打擾,從書架上抽取一本書籍,在極樂鳥別墅,準備了許多閱讀作品,給女士們的都是一些精巧優美的詩集,而那些雄辯而宏大敘事的大陸文學家最新作品,都提供給貴族和紳士們,帶給他們一個個高談闊論的靈感,奧古斯丁和昆丁夫人眼前是個主要夾雜高利貸投機家和銀行家的圈子,所談都是一些由金錢衍生出來的話題,當然,充滿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自我感覺詼諧而機智。
“有人在帝都的灰熊賭盤下注嗎?”一位成功的投機分子微笑道。朱庇特城以外的成功人士每當說起尤其排外的朱庇特城,都有一種難以避免的酸葡萄心理,喜歡稱呼爲帝都,但普通貴族卻不太願意將神聖不可侵犯的朱庇特城宣之於口“帝都”,對於投機家來說,卻沒有這份無可必要的敬畏,聖事部再黑暗,也沒無聊到在這種細節上追究。
“我輸了5千凱撒。”一個胖子表情慚愧道,眼神卻沒有半點後悔。
灰熊賭盤,是一個崛起沒多久的賭場,是朱庇特城這段時間的時尚標杆之一,之前帝都大人物都以與大司祭拿破崙探討教義爲榮譽。灰熊是一個專門針對那起叛國事件的博彩項目,分類衆多,從最早的澳狄斯親王是否會被親兄弟投獄,再到詩人公爵是否會被判定爲叛國,緊接着是擁有三個尊貴姓氏的公爵夫人是否會動用父母兩大古老家族的力量來干涉神聖帝國,最新的賭盤,當然是可憐的執政官在什麼時候死於“意外”,這座賭盤一直在瘋狂盈利,因爲一直在爆冷門,澳狄斯親王不僅死了,還被掛上聖烏爾班雕像,羅桐柴爾德家族不僅破敗,而且公爵夫婦都先後安然赴死,而該死的小教士,卻很不識趣地活着,朱庇特城對灰熊賭盤一直報以罕見的寬容態度,資深銀行家估測這個賭場界後起之秀在不到一年時間斂財起碼在800萬凱撒金幣以上,這幾乎接近帝國一年軍費的五分之四,帝都以及周邊的有錢人都以輸錢爲榮,因爲這就是一個隱性的表態——我對那個名聲惡劣的小教士很反感。這種態度,顯然是主流,是陌生貴族之間拉近關係的萬金油通行證。
老貴族少了一個有資格坐在同一張談判桌上對話搶金幣的夥伴,中等位置的家族看到了上層權力剩出一個寶貴位置,不是貴族的有錢人幸災樂禍看見了貴族的淒涼下場,因此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去竊喜。
“我少一點,只輸了3千凱撒。”一位已經將生意做到高加索地區的銀行家男人優雅微笑。
“先生們,以你們的睿智,竟然輸錢了?”
一個不太與氛圍協調的嗓音輕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