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輛灰撲撲的桑塔納正沿着鄉間的鄉道慢悠悠地行駛着。
“葉欽,還有多遠呢?”
桑塔納的駕駛座上,溫同師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有些泥濘的路面,小心翼翼地左右慢慢打着方向盤,繞開了路邊的一個小水窪後,才無聲地出了一口氣,轉而朝身邊副駕上的葉欽問道。
“馬上就到了。”
副駕上,葉欽從坐上車以後,一直就有沉默不語。這會突然聽到溫同師的話,才擡起頭看了眼在周圍的環境,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小石橋,“校長,過了橋就快到我家了。”
“總算要到了。”後排座位上,聶方平神色有些煎熬,扭了扭有些酸澀的身體,無奈地說道,“這一路可真是有點折騰啊。”
從秀水縣往孝裡鎮這一段還好,雖然也是黃泥路,但路面寬敞,儘管有些地方也凹凸不平,但怎麼說也是縣道,平整的地方多,還算可以接受。
但從孝裡鎮往上雲村在這一段路開始,坐在後排的聶方平可就真不太舒服了。鄉道九轉十八彎不說,路況還差,磕磕絆絆的。再加上已經是到了一定年紀的人了,前些日子秀水崇安燕京幾個地方來回奔波,到了這會胃裡隱約已經有了幾分翻騰。
“你個坐車的舒服,我這開車的纔有些戰戰兢兢呢。”聽到後座上聶方平的感嘆,溫同師反而笑了起來。
溫同師是從鄉鎮爬上來的校長,不過他自己以前雖然在鄉鎮,但並不在孝裡鎮,是以道路也不算多少熟悉。
他們開的是一輛老捷達,是溫同師到秀水二中當校長之前就有的學校公務用車,之前跑左海市的時候也是這輛,本身已經有了好幾個年頭,但車況還好,只是舒適度上不怎麼樣的。
以往這輛車都是前任校長自己開,溫同師上任後又重新還給了學校,他不是那種公車私用的人,秀水二中也沒有什麼小車班,往常有需要用車出行都是幾個會開車的校領導輪流着來。
這一趟他也沒有找別人,自己從校辦公室拿了鑰匙,開車帶着葉欽和聶方平兩人直接就往下面跑。
葉欽沒有太注意兩人的交談,反而是看着越來越近的景物,心裡越來越有些忐忑不安。
從進入高中開始的這一年時間裡,他的生活和改變已經有太多,去了南秀市,左海市,還有燕京,在坐過飛機,看過高樓,還有車水馬龍的街道,在寬敞平整的跑道里比過賽,而且馬上是要前往國外。
隱隱間他自己都覺得好像見過了世面,成長了不少,似乎有面對未來和陌生世界的信心。
但當再次回到自己從下長大的地方,那熟悉的風景,熟悉的道路,又似乎一下子把他拉了回來。
這次溫同師和聶方平前來家訪,爲的是他即將要出國比賽和家人做個溝通,而一直以來,在這方面,他都瞞着爺爺奶奶,可現在要出國比賽,那肯定是瞞不下去了。
他都不知道爺爺奶奶到時候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態度?
會同意支持他,還是會勃然大怒的否決?
如果不同意,那麼自己是不是真的就不去了。
葉欽只感覺自己心亂如麻。
……
車過了橋就已經到了上雲村村頭,再開了一二百米的距離,桑塔納就在葉欽的指揮下停在了路邊。
透過大片的綠汪汪的稻田,不遠處紅磚房旁邊高大蔥鬱的木樨樹已經隱約可見。還沒到家門口,不過最後這一段路板車拖拉機都能過,但小車走起來有些困難,乾脆直接下車走過去。
離家的距離越來越近,葉欽的忐忑的心情也越來越劇烈,在推開家門裡小院門的時候,頗有些希望爺爺奶奶此刻都不在家裡,似乎能都拖那麼一會就拖一會。
但事與願違,剛一推開小院門,就看到了正坐在木樨樹下小板凳上抽旱菸的爺爺葉官第。
“爺爺!”葉欽壓着聲音輕聲喊道。
“回來了啊!”
正壓着旱菸的葉官第看着葉欽先是點了點頭,接着又看到了跟着葉欽身後的兩個身影,突然愣了愣神,緩緩地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
“爺爺,這是我們學校的溫校長,這是聶教練,教我練跑步的!他們剛從縣裡下來到我們家家訪呢!”葉欽將身後的溫同師和聶方平都朝自己的爺爺介紹道。
尤其是在介紹聶方平的時候,還順帶說了下對方是在教他跑步,是一個教練。這事他之前一直都瞞着,到現在肯定是瞞不下去了,乾脆硬着頭皮準備全部說了。
葉官第卻好像根本沒注意葉欽說什麼練跑步家訪的事情,反而在葉欽介紹完兩人的身份後,臉色微微一變,連忙出聲問道:“校長老師,這一路辛苦了,就是……我家葉欽在學校是不是惹事了?我跟你們說,這皮小子就是欠收拾,你們要打打,要罵罵……”
“那個……葉欽他爺爺,葉老哥,你別激動。”
溫同師看着葉官第一開口的說辭,忍不住笑着看了旁邊的聶方平一眼,插話道,“葉欽他好的很,你放心,沒犯事沒惹禍,今天呢我們來是有些事情想和你們聊一下。”
他從鄉鎮的中小學校長開始,就見多了這樣的情況,老一輩很多人的觀念裡,學校的校長老師上門基本都是因爲家裡小孩子闖禍犯事,幾乎不可能有什麼好事。
而且這種鄉村父母面對老師們的生存哲學,只要有師長開口,不管好壞,統一先將家裡的孩子教訓一頓。
“這樣啊……”葉官第佝僂着背,聽溫同師這麼說起,才輕輕出了口氣,爬滿褶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校長老師……我們屋裡坐,屋裡坐。”
說着,又朝旁邊的葉欽喊道,“葉欽,你還愣在那裡幹嘛,去把木樨茶拿出來,給老師泡茶!”
“嗯,知道了,爺爺!”
葉欽轉頭朝廚房跑去,準備給客人泡茶,方纔他介紹聶方平的身份已經說了是教練,還有跟着他練跑步,他也不知爺爺聽清楚了沒有。
不過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也沒有他插嘴說話的份,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