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秋。
秀水縣是產糧大縣,尤以水稻爲最,縣城北片臨近縣道兩旁大片的稻田,此時已經是金黃一片。金燦燦的稻穗垂落下來,有風一吹,搖曳得簌簌作響,猶如金色的浪潮。
嚴凝拿着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了一把頭上的汗,站在路邊,看着稻田裡忙碌的人羣,只覺得身心舒暢。
雖然退役了有兩年,但晨跑這個習慣一直有在保持。
而在秀水縣不管是二中的操場,還是縣體育場,早上跑步的感覺都比不過這種沿着大片稻田鄉間來的暢快,聞着空氣裡淡淡的草木氣息,幾讓沉醉。
退役後進入師範大學,她專業是體育學,對於運動形態學和運動生理學都有了解,人的身體就像是一臺精密的機器,如果不時常去開動它,只會越來越蒙塵,漸漸的生鏽退化。
她現在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成績,比起以前差了很多,沒有競賽壓力,生活平穩安逸下來,不可避免讓人懈怠了許多。
只是,這樣也真的很好了!
相比起那時候的很多的隊友,她退役後選擇的路算是所有人裡走得最順暢的,運動員在度過了最黃金的年齡後終歸還是要回歸到現實生活,只是……家裡又在嘮叨着相親,這讓她有些煩躁。
“假期要過完了!”
嚴凝輕出了一口氣,甩開父母最近的唸叨,想着開學後幾天就應該要舉行校運會了。
秀水二中師資不多,她這個體育老師,接下來校運會肯定是各種當裁判,有得忙碌。
咕嚕咕嚕——
一陣機械轉動的聲音突然響起。
嚴凝順着身影傳來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稻田中間,一大片黃色的稻穗已經被人用鐮刀割倒,一個巨大的方形木桶擺放在稻田裡,打穀機聲音遠遠傳了出來。
晚稻成熟的時間差不多就這個時候,雖然現在差不多不過是早上八點鐘,但稻田裡忙碌的人影已經越來越多,一派豐收忙碌的景象。
嚴凝沿着路邊慢慢往回走,剛跑了好幾公里,現在正是慢走放鬆肌肉,平復呼吸的時候。
一路看着兩側稻田忙忙碌碌的人羣,她曾經年少的時候在這個時間也沒少幹活,如今雖然家裡已經轉了居民戶口,但只要看着,就不免有些親切。
嚴凝正一路左顧右盼,看着忙碌的人羣,有很多人其實也都認識她,畢竟一個經常早起在鄉間跑步的人,尤其是女的,在這個時候還是很能夠引起人注意的。
“咦?!”
正慢走着,嚴凝突然腳步一頓,在一處她還算認識的人家的稻田裡,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是……葉欽?!”
嚴凝稍稍疑惑了一陣,內心有了幾分別樣的情緒。站在遠處,看人家忙碌的勁頭,也沒有上去搭話,而是默默的看了幾眼,跟着悄然走開。
……
“葉欽啊,累不累啊,你歇會吧,換我來!”
張家棟直了直有些微酸的腰,看着一旁踩着打穀機嗡嗡作響的少年,笑着喊道。
“不用了,張叔。”葉欽將手裡一把已經在打穀機上打幹淨了稻穗的稻草朝谷桶旁邊扔了出去,笑着回頭應了一句,接着又抓起一把堆在面前碼好的稻穀接着繼續進行脫粒工作。
“葉欽啊,你還是換你張叔叔來吧,你這太辛苦了。”
一旁正拿着練到彎腰割稻的張家棟媳婦,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也是跟着出聲喊道。
“真不用啊,嬸子,我不累,我以前在家就幫人幹這個的。”葉欽一邊踩着打穀機,一邊手腳麻利地再次將手裡的一把稻穀脫粒,扔到了旁邊的稻草堆,又回答了一句。
“你這小子啊真是……!”
張家棟搖了搖頭,和旁邊的妻子對視了一眼,一時間真有些感慨。
昨天兩夫妻正在農田裡忙活,就看到了一個皮膚黑黝黝的少年,一路在問有沒有人家需要請人幫忙的,割稻穀,踩打穀機都可以。中午一頓飯,按半個人工二十塊一天。
張家棟當時在路邊只是看着有趣,隨口來了句十五一天干不幹,沒想到這少年二話不說捲起褲腳就下了田。
這可把張家棟弄得慌了手腳,他平常也是愛開玩笑的性子,沒想到這少年還當真了。他和妻子兩人攔都攔不住,就看着那邊葉欽拿起田埂邊的鐮刀唰唰唰就開始割稻。
說實話這莊稼裡的事,一般請人也很少會請這樣的半大小子,又不是早些年他這一輩人,現在的少年人活幹得少,可能看着有點力氣,但都不長,幹農活一般就是那麼兩三下,到了後面就蔫了下去。
他家那個二十出頭已經外出打工的小子,從小在田裡就呆不了幾分鐘,不要一會就是各種喊累,髒啊,腰痠背痛什麼的。
可這個小年輕那是真是能吃苦,不怕累,也幹得出色,不比一個成年勞力差。割稻比他和妻子都要利索,不會亂丟糧食,割下來的稻穀碼放得都是整整齊齊。
踩打穀機脫粒,更是比他這個四十來歲的成人還要出色,嗡嗡嗡的打穀機聲音就沒慢下來過,兩夫妻割的稻穀還不夠他一個人打的。
這是真能幹的小夥子!
而且,後面瞭解了情況,兩夫妻才知道這小年輕也不是什麼在外面給人做小工的,而是個高中生,想趁着國慶假期掙點生活費。
這一說弄得張家棟和他妻子就更心疼了,想想自家那個在外打工的小子,時不時還打電話回來伸手要錢,真的是感覺人和人沒法比。
“等下你提前回去,多做兩個菜,我喊上葉欽去家裡吃個飯,中午莽莽撞撞的也沒來得及弄點菜。”張家棟走到了自家婆娘身邊,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他媳婦白了他一眼,聲音同樣壓得很低,“要你說,我跟賣肉的老謝說好了,幫我留了斤五花肉。我倒是想說,你看這孩子的利落勁,工錢你要好好地算給他。”
“那是。”張家棟笑着點了點頭,“我幫算一個人工給他。”
夫妻倆都是實在人,雖然開頭沒想過要請人幫忙,但真發現加了葉欽後,進度遠遠超過預期,也不去吝嗇那麼百把塊錢。
雖然話裡話外瞭解得不多,但有些東西大家都是過來人,也能夠想得出來。
葉欽此時還不知道僱了他的張家棟兩夫妻在討論什麼,但他依舊乾得很是來勁。
國慶假期他原本是想回家的,從開學到現在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回家看看爺爺奶奶也挺好,但後面想了想,還是沒有再回去。
雖然是農忙的時節,但因爲小叔出門打工,家裡只有爺爺奶奶兩個老人,地都承包給了別人種,他回去除了抓泥鰍撿螺螄什麼的也真沒什麼可乾的,乾脆在縣城周邊找了找能不能有人要臨工的,多少能夠掙點生活費。
如果是在大城市,或許他還能夠找到一些臨工做做,但秀水縣縣城很小,經濟不景氣,就是想找家餐館給人端盤子搞衛生的活也不容易,都是要長期或者熟人才行。
後來葉欽想了想,乾脆直接出了城,走遠點看看這個時候能不能找到給人家打稻穀。
他也是一路問了好多人,大多數人看到他基本都是不要的,一般就算是要請人也是事先就早好,或者本鄉本土相互換工幫忙,直到遇到了張家棟在田間和他開玩笑,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而且在張家棟兩夫妻勸阻他的時候,他也厚着臉皮留了下來。
在機會少的地方,他很早就清楚力氣不值錢,能掙點就是一點。
不過,這些事情他還不太敢和家裡人講,以爺爺的性子,自己好好上學也就是了,要是週末假期還出來打工,大概是會不高興的!
好在這樣的機會不多,明天就要開學,後面即便有周末,時間短暫,再加上高中的學習壓力,想抽出時間也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