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七年,僅僅創建十三年的大秦帝國卻已散發出重重暮氣,國內的層層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農夫們被迫離開了自己的土地,成羣的帶上鐐銬被監工們驅使着前往驪山服勞役;士兵們穿着單薄的冬衣,顫抖着緊握手中的長戟駐守在邊關,在家信中,他們已經知道遠處家鄉的父母正在忍受着飢餓;城市的街頭巷尾,人們在竊竊私語,當有官吏士卒路過時,投向他們的卻是憎恨的目光。
新上任的二世皇帝卻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帝國已經千瘡百孔,趙高告訴他的是大秦正一片歌舞昇平,士民們紛紛畏懼新皇帝的威嚴而不敢有任何異動。於是他更在恣意歡樂,變本加厲的執行他父皇留下的種種苛政。趙高則一心一意的在咸陽清洗着異己,紛紛安插親信進入各個要害部門,牢牢的將權勢掌握在手中。
而就在這一年的十一月,已經日薄西山的帝國卻迎來了它最後一絲餘輝,曾經橫掃六國的大秦軍團在漠北再次爆發出它驚人的戰力。
在漠北,缺少補給、兵甲不齊的八千秦軍偏師創造了一個奇蹟,在桑坦河畔幾乎全殲了三倍於己的匈奴精銳,殺死了單于的親弟弟右谷蠡王都犁胡次,以及十幾名匈奴的相國、當戶、婢小王。秦軍鐵騎趁勢奔襲匈奴人的王城頭曼城,大軍兵臨城下。
在頭曼城的城牆上,須卜居次雲臉色蒼白的望着城牆下不遠處的秦軍,額頭上的冷汗緩緩滴落。
他現在已經隱隱有些相信頭曼在漠南全軍覆沒的消息了,要不然秦人怎麼會如此囂張,居然在匈奴人王城聖地前縱馬奔馳。
南下的使者仍未回信,可恨那都犁胡次口氣雖大,卻是個不中用的草包,居然還輸得如此之慘,除了逃回來不到二千的潰卒,其他悉數被秦軍全殲。
恥辱,絕對是匈奴人百年來最大的恥辱。須卜居次雲看城外的秦軍也不過七八千的規模,都犁胡次這個草包有三倍的精騎在手,居然還身死軍滅。
城外在耀武揚威的秦軍似乎發現了城牆上有人在窺視,一隊十餘人的騎兵猛的向城牆衝來,一箭之地張弓便射。箭枝雖射中了城牆上,卻已經力竭落下,可也嚇得須卜居次雲一身冷汗,驚慌失措的癱坐在地上。
城下的秦軍見須卜居次雲的狼狽樣,哈哈大笑了起來,見匈奴人已經張弓回射,便也不敢久留,調馬轉回。
須卜居次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中怒火中燒,卻又不敢下令出城追擊。雖然他手中有都犁胡次留給他的五千人馬,再加上陸續逃回的二千潰卒,還有從城中諸部落臨時徵召的一萬三千多人,手中的兵力也有二萬多,遠勝城外的秦軍。可這些部隊的質量怎麼樣須卜居次雲心知肚明。
都犁胡次留給他的五千士卒大多是老弱,逃回的潰卒則是軍心已散,至於那一萬多臨時徵召的貴戚部屬和奴隸,那就更不堪一擊了。指望他們在城牆上幫幫忙或許還可以,若讓他們出城作戰,只怕秦軍的鐵騎一衝來,他們就做鳥獸散了。
當下打定主意,絕不出戰,只是全力守城。
頭曼城雖爲匈奴人的王城,可城牆也不過高一丈半餘,別說和咸陽相比,就算和秦國邊境的郡治相比,也顯得低矮許多,不過對於遊牧部落的騎兵來說仍然不失爲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令須卜居次雲心寬的是秦軍雖然來勢洶洶,可卻只是輕騎所往,並未攜帶任何的攻城武器,這讓他心中多了一些底氣。只是看着城外忙碌的秦軍,覺得心生古怪,一直以來都是匈奴人的騎兵攻打秦人的城池,這次反過來秦人來攻匈奴的城池倒是第一次。
秦軍並不急得進攻,到頭曼城下的第一日只是忙着紮營布寨,看樣子似乎是打算長期圍城。這讓頭曼城中人心浮動,貴人們紛紛猜測單于主力是不是真的在漠南大敗,否則秦人爲何如此從容不迫,難道不怕匈奴大軍回師嘛。
第二日清晨,天才初亮,須卜居次雲就被親隨推醒了,上城樓一看,頓時嚇得會魂飛魄散。秦軍營地中呼喝聲震天,一個龐然大物緩緩從軍營中推出,卻是秦軍連夜趕製的攻城衝車。數十名秦軍士卒赤着上身,喘着粗氣齊號推着衝車緩緩朝頭曼城東門駛來。
須卜居次雲年輕時曾經和中原的軍隊多次作戰,自然知道這衝車的用處,急忙下令各部登城,以弓箭壓制秦軍,又令城中軍民手拿肩抗着沙包、石塊等重物死死堵住城門。
這時秦軍大營也已經有了動作,一隊隊飛騎駛出,圍繞着城牆騎射,用弓箭壓制城頭。城牆上的匈奴人雖然居高臨下佔着地勢,可大多都是老弱,跟北軍的精銳自然無法相比,
頓時被一陣箭雨射得人仰馬翻,嚇得縮緊腦袋躲進剁牆下去,任匈奴的將領如何打罵也不敢探頭還擊。
笨重的衝車緩緩的推到東門,數十名精壯漢子呼喝着齊整的口號,推着衝車用其上的巨木不停的撞擊着城門,發出巨大的聲響。
城樓上的須卜居次雲面色慘白,每一聲撞擊城門的巨響都如果撞在他心口上,雖然他知道頭曼城的城門堅不可摧,可還是害怕至極。
他已經老了,已經不再勇敢,他有了牽掛,有了眷戀,有數不盡的珠寶、羊羣、女人,有衆多的子孫部屬,一旦城破秦軍攻入,那肯定是一場大屠殺。
幸好他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秦軍的這個衝撞車只是臨時搭建出來的,並不怎麼結實,撞了半天門後,倒是自己承擔不住轟然垮下,連帶砸傷了周邊的幾名士卒。
秦軍見這招沒有效果,便放棄了攻打城門,轉而開始強行攻城,城下飛騎用弓箭壓制城牆上的守兵,近千名步卒扛着十幾架簡易的梯子衝到城角下開始向上攀爬。當先的幾名勇士跳上城樓,手持大刀發狂的揮砍起來,匈奴的那羣烏合之衆被殺的一鬨而散,各自逃命。
須卜居次雲見形勢危急,也顧不上自己的安危了,親自帶着親衛衝殺上去,和跳上城樓的秦軍勇士殺成一片。匈奴的士卒見主帥親自前來,士氣大增,仗着人多一擁而上,居然硬生生將秦軍逼了回去。
箭如飛蝗、血肉橫飛,雙方在城頭上你爭我搶的廝殺成一片。秦軍雖然悍勇,可匈奴仗着人多潮水般涌入,而後續的秦軍只能通過幾臺梯子幾人幾人的增援。
這一仗從清早直殺到臨近黃昏,韓信見久攻不下,城頭上的匈奴人已經站穩了腳跟,秦軍在堅持下去也難以取勝,到了夜晚反倒可能會全軍覆沒,無奈只好鳴金收兵,城頭上的秦兵便紛紛跳下城牆,匈奴人也是筋疲力盡,也沒有力氣追趕。
第一天的交戰,便以秦軍留在五百多具屍體告終,匈奴人損失更爲慘重,足足死傷了四千多人。
須卜居次雲拖着疲憊的身子巡查了遍城防,這纔回到家中。還沒進門便見自己的兒子須卜林越滿臉焦急的在門外張望,一見他回來了,便急忙迎了上去。
須卜居次雲叱喝道;“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須卜林越氣急敗壞的說道;“父親,大事不好了。”
須卜林越是北門的守將,見他如此慌張須卜居次雲心中‘咯噔’一聲,連忙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城中的貴人們紛紛從北門逃走,我攔也攔不住。”
白日的時候秦軍只是猛攻三門,對北門卻置之不理。城中的匈奴貴人見秦軍如此悍勇,擔心城池陷落只是早晚的事情,便萌生去意。又見北門秦軍並沒有駐軍攔截,便有膽大之人趁夜色帶着家人奴僕出逃,卻見秦軍居然不聞不問,並未在北邊巡查。
城中的便有大批貴人心思大起,紛紛帶着部族和奴僕,將財產裝上馬車,從北門出向北逃竄。須卜林越人輕言微,哪裡攔得住這些貴人,只好趕回家向父親救助。
須卜居次雲瞪大眼睛,愣了半天才長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秦軍的將領好厲害,不聲不響僅用一天的時間就瓦解了城中匈奴貴人們的鬥志。
這正是韓信的計策,頭曼城雖然主力盡失,可仍然有七八萬的匈奴人,若是全民皆兵死戰的話秦軍無論如何也功不下來。到不如圍城的時候網開一面,讓匈奴人多了一條生路,便會想着逃跑而不是誓死抵抗。
人一旦有了權有了勢,顧慮也就多了,更加愛惜自己的性命和榮華富貴,不會想着拼命。所以韓信第一天攻城便精心挑選了軍中武藝高強的士卒組成敢死隊,不顧傷亡的猛攻頭曼城,就是爲了讓城中的匈奴貴人們心生懼意,想着逃跑保命。
這些就算須卜居次雲看出來了,也無可奈何。這頭曼城中住的都是匈奴人的貴戚,大多是單于的本族攣鞮家族的,都和頭曼沾親帶故的,須卜居次雲一個外姓人,哪裡得罪的起。
沉吟了會,須卜居次雲便吩咐道;“林越,你也去家中,將細軟金銀收拾一下,讓家裡人也做好準備。還有,拿着我的手令去大營調動馬車和足夠的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