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始皇帝在牀榻上沉重的呼吸聲。
頒佈完他這一生最後的一道詔令後,始皇帝突然覺得渾身輕鬆了,甚至覺得死亡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他只是一動不動的,安靜的在牀榻上耐心的等待着。
腦海中有些混亂,眼前不斷閃過各種各樣的人,有死去的,還有仍活着的,一幕一幕的掠過,最後歸於寂靜。始皇帝慢慢的睜開了眼,怔怔的望着空洞的黑暗,忽然有些想笑。
這麼多年來自己想盡辦事逃避死亡,想盡一切辦法來長生不老,可是到頭來只是給世人增添了茶飯後的笑料而已。
安其生,安其生,你究竟是真人還是妖孽?爲什麼你能洞曉未來,爲什麼你能四十年依舊相貌不變。四十年前在邯鄲,你讓朕登上帝位後要體恤民情,爲蒼生造福。可十年前你又找到朕讓朕南征百越。朕選擇了相信你,你卻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始皇帝只覺得渾身冰冷。如果安其生真的是妖孽的話,那他蠱惑自己做的事情,不就是亡國之道嗎?
一陣無力感涌過,始皇帝只覺得渾身乏力,忽然有些釋然了。就算自己做錯了,現在也無力去改變了,只有寄希望於下一任皇帝了。
小兒子胡亥聰明怪伶俐,善於察言觀色,善於擺佈人際關係,善於揣度自己的心思討好自己!這些小技巧用來做人還可以,用來治國肯定不行!
而長子扶蘇則不同,他生性厚重,爲人坦誠而少言寡語,不願曲意逢迎而隱藏自己的想法!在治國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敢於堅持原則,敢於和自己“作對”,敢於在自己盛怒的時候進諫!當年他反對自己焚書坑儒就是有力的證據,說明他有勇氣把天下扛在肩上,說明他有堅定的信念,這是做帝王必須擁有的素質。自己的暴力統治得罪了天下百姓,將來扶蘇上臺,必然要推行仁政,這樣一來百姓就會感恩,這對秦國的穩定有利!
扶蘇呀扶蘇,你可別讓你父皇失望,大秦的江山就靠你了。
又閉目躺了許久,隱約的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喧譁聲。始皇帝睜開雙眼,看見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便吃力的問道;“什麼事?”
“陛下,華陽公主聽說陛下醒了,便吵嚷着要進來,奴才們怎麼攔也攔不住。”
始皇帝一張老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輕的說了句:“讓她進來吧。”
贏可坐在牀邊,怔怔的看着父皇。一個多月來的病痛折磨,已經讓原本體型健壯的始皇帝瘦如皮包骨,眼窩深陷,皮膚猶如干枯的樹皮,毫無生機。贏可心中一陣傷感,淚水忍不住落下。
“可兒,父皇這不還沒死嗎,你怎麼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贏可只是拼命點頭,又怕父皇看見不喜,便強忍住眼淚,只是嗚咽着抽泣。
“扶父皇起來吧。”贏可急忙伸手扶住始皇帝,幫他坐起了身子。
始皇帝依在塌上,喘了會氣,便伸手抹去了贏可眼角的眼淚。看見她眼角微紅,鼻子不停的抽動着,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輕輕的撫摸着贏可的臉蛋,
“很久沒看見朕的小可兒了,想父皇嗎?”
贏可將臉貼在始皇帝的臉上,語帶哽咽,“父皇,可兒很想你,他們都不讓我見你。”
燭光微動,映着贏可吹彈可破的臉頰,晶瑩的肌膚上便如同印上了一層紅霞。始皇帝看着女兒,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了她的生母,自己年輕時候最寵愛的池國夫人。
一轉眼連最小的女兒都這麼大了。始皇帝怔怔的看着女兒,可惜這麼多年自己都忙於政務,很少花時間在一大羣兒女身上,錯過了太多的太多了。
微笑的撫了撫贏可的秀髮,強打起精神道;“可兒,你放心,你扶蘇哥哥性情溫和,一定會善待你們這些弟弟妹妹的。父皇會留下旨意,讓他給你最好的封地,讓他幫你找最好的夫君,不會委屈我們大秦最美麗的小公主。”
贏可眼角又一紅,頭輕輕的靠向始皇帝,泣聲道;“父皇,可兒不要什麼封地,不要什麼夫君,扶蘇哥哥再好他也不是父皇。我只要你,你不要離開可兒好不好。”
始皇帝心中一暖,輕輕的摟住女兒,正準備開口說話,卻聽見殿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快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下來,傳來趙高的幾聲輕輕詢問聲。
贏可也聽出來了是趙高的聲音,不想被他看見自己哭鼻子的樣子,便站起了身子,抹去了臉頰上的眼淚,強笑道:“父皇,兒臣先下去了,等趙高走了我再過來陪父皇。”
臨走前撇了一眼牀底,忽然童心大起,心想一進一出也麻煩,不如在那裡躲一下。便向始皇帝伸了伸舌頭,拎起裙角鑽了進去。病榻上的始皇帝見此心中微微一笑,知道自己這個女兒自小古靈精怪的,也習以爲常了。
牀榻下經常打掃,到也乾淨,贏可貓着身子,眼睛透過牀縫向外窺視。見一雙大腳跨過門檻,正是趙高。
趙高走到殿門處,輕輕的喊了幾聲:“陛下,陛下。”見始皇帝並沒有回答,便揮了揮手,讓門外的侍衛和太監退下,自己則走了進來。
找到離牀榻還有幾步之遙時,趙高突然停了下來,看着牀上昏睡的始皇帝許久沒有說話,目光流動,似乎在思慮什麼。
始皇帝突然睜開了眼,正在出神望着的趙高嚇得大驚失色,連連倒退數步才緩過神來,強自鎮定笑道:“陛下,你醒了呀。”
始皇帝‘恩’了一聲,擡了擡眼皮,“什麼事?”
“回陛下,老奴只是來看下陛下有沒有安寢。”趙高低垂下身子,如往常般一臉恭敬的說道。
“我有點累了,你先下去吧,沒有事的話不要來吵我。”始皇帝又合上了眼皮,許久仍未聽到趙高離去,便有些奇怪的睜開眼。
“你怎麼還不下去。”
趙高並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直直的看着始皇帝,臉上表情數變。忽然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緊握住拳頭。
“臣還有一件事情要稟告。”趙高臉上的恭敬之色慢慢收起,聲音冰冷。“蒙毅已經死了。”
“什麼?”始皇帝霍的坐了起來,瞪大眼睛,面目抽動,顫聲說道;“你說什麼,蒙毅死了?誰幹的,誰幹的?”
趙高笑容中透着陰沉,努力的擡起頭來,冷笑道;“陛下,你忘記了嗎,我和蒙毅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這還是拜您所賜。”
“趙高。”始皇帝低聲的吼道,就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般,嘴角不停的抽動,怒視着趙高。“你好大的膽子,你想造反嗎?”
趙高輕聲一笑,笑容中盡是輕蔑,慢慢的踱步來到始皇帝身前,“我就是要造反,你能怎麼樣呢,我的陛下。”
“我不止要造反,我還要奪你的皇位。我像狗一樣伺候了你幾十年,你似乎忘記了我的姓氏。“
趙高努力的挺起了胸膛。“我是趙高,和你一樣的贏姓趙氏,同樣是穆公的嫡親血脈,憑什麼你嬴政就可以高高在上成爲千古一帝,而我趙高就要卑躬屈膝的像狗一樣服侍着你。”
“知道嗎?嬴政,在我被強逼着送了宮中做宦官的那一刻起,我就恨上了你們。你們這支血脈不但竊據了王位,還將我們趕盡殺絕,斷了我男@根,讓我做一個被天下人恥笑的宦官。我發過誓,一定要報仇,我要奪回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
始皇帝緊握着拳頭,張大着嘴,奮力的想要掙扎起身,趙高一臉輕蔑的笑容走到他的面前,緩緩彎下身冷笑道:“是不是很難受?陛下,是不是不甘心?陛下。”
“詔令我已經發出了,不過不是迎立扶蘇的詔令,而後賜死他的詔令。陛下,你不是一直害怕寂寞嗎,所以纔會修建連綿的兵馬俑陪葬,你不用擔心,你的長子扶蘇很快就會來下面找你的。我會說服李斯那個膽小鬼,一起迎立胡亥,然後讓你最疼愛的小兒子去殺光你所有的子女,然後再殺了胡亥我自己當皇帝。”趙高眼神惡狠狠的盯着始皇帝,猶如餓狼一般。
“我要讓你嬴政斷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趙高一口氣說完了幾十年來自己心中朝思夜想想要對始皇帝說的話,心中頓時暢快無比,忍不住放聲狂笑了起來。
笑聲忽然戛然而止,趙高瞪大眼珠,見始皇帝不知哪裡的力氣居然站了起來,雙手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脖子。趙高連忙用力掙扎,想要擺脫,眼睛卻迎了上始皇帝怒目望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害怕的全身顫抖起來。
這三十年來,他趙高早已習慣了懼怕始皇帝,對他的恐懼已深入骨髓,被始皇帝的憤怒的目光掃至,既然生不起絲毫的反抗之心。軟癱在地上,只覺得脖間的雙手越來越緊,自己喘氣越來越難,心中大喊道;我命休矣。
卻感覺到脖中的禁錮忽然一輕,這才清醒過來,急忙用力一推,連滾帶爬的逃到一邊。卻見始皇帝身子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趙高壯起膽子上前探手在他鼻尖一探,竟然已經氣絕。
“死了,他死了。”趙高心中喃喃的唸叨,隨即一陣狂喜,“這大秦的江山,終於要爲我趙高所奪。”
宮外的侍衛仍然筆挺着身姿,一絲不苟的站在宮門外,雖然剛剛他們聽到了遠遠的殿中的一陣狂笑聲,可卻得到過上官的命令嚴禁去查看。
見趙高遠遠的走了出來,一名副將打扮的秦將上前相應,目光所至,竟然是蒙毅託付的王歧。
“趙大人,您有何吩咐。”
趙高清了清嗓音,突然高聲道:“陛下已經安寢,你們可要好好的把守宮門,嚴禁任何人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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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歧,王歧會意,急忙躬身道;“屬下遵命,請大人放心。”
趙高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低聲道:“好好幹,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蒙毅能有的地位和榮耀,我一樣會給你,你只需要做的就是一件事件,就是效忠於我。”
王歧身軀猛地一震,目光中透出了熾熱的慾望。他雖然是名將輩出王氏家族中的一份子,卻是偏門小房所出,能力也只是一般。若是想要取得不世之功,今生註定是無望了,而趙高卻讓他看到了希望,這正是他矇昧所求的東西。
王歧猛的一低頭,聲音中帶着顫抖,“下官原爲大人效犬馬之勞。”
趙高見他如此,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想到了什麼,躊躇了半響才緩緩道:“你派人幫我做件事。”
王歧拱手道;“大人請吩咐。”
“將我房中桌上的木盒,送往鉅野澤處三峰頂上,到了山頂上不要停留,放下東西就走。切記,吩咐你的手下不要打開木盒。”
“遵命,屬下這就去辦妥。”
趙高看着王歧離去的背影,頗爲滿意。
這就是他選中王歧的原因,有野心可卻不夠聰明,只會去老老實實的做事而不會去問太多的爲什麼。還有一點很重要的,他是出身於王氏家族的,雖然是偏室所生,可也是王翦的孫子,王賁的侄子。大秦是靠兵甲起家的,他趙高若是想在大秦站穩腳跟,就必須在軍中有代言人。而扶持名將輩出的王家取代正如日中天的蒙家,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蒙毅已死,那剩下的事情就是說服李斯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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