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漢子見姑娘轉過身來,便道:“你是什麼人?敢打我的兄弟!”姑娘忙甩開他的手,大聲道:“你又是什麼人?!”那兩個小乞兒卻都半低了頭,偷眼斜看着這黃臉漢子,囁嚅道:“禇老大……”黃臉漢子瞪了他們一眼,罵道:“兩個不成器的傢伙,盡給我惹事!”
諸葛龍生突然發話道:“禇天傑,你不認得我們兄妹,總該識得這快令牌罷?!”說着,自胸衣裡掏出了一面金牌,只見上面刻有五條張牙舞爪的惡龍,中間一條大的,周圍四條小的。
被叫做“禇天傑”的黃臉漢子一見這快金牌,腦門上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臉色變得蒼白如紙,身子微微顫抖,雙膝一曲,人已“撲通”一下跪了下去,低伏了頭道:“屬下不知大公子到此,多有冒犯,罪該萬死!”
諸葛龍生收起金牌,一擺手,淡淡道:“起來罷!”禇天傑忙站起身來,但頭卻仍低着。
諸葛龍生乾笑了一下,盯着那兩個小乞兒道:“禇天傑,你的兩個小兄弟很有膽氣啊!”
禇天傑雙腿一軟,人又跪了下去,面如死灰,聲音在發抖:“大公子!兩個小畜牲不知死活,大公子千萬別放在心上!……”說完,忙對那兩個小乞兒叱道:“兩個小畜牲,還不快向大公子磕頭請罪?!”那兩個小乞兒愣了愣,卻只是你看我、我看你,呆站在那兒就是不肯下跪。
諸葛龍生輕輕搖了搖頭,嘆道:“可惜啊,可惜……”說着,帶了三位姑娘緩緩向樓下走去。暗雲回頭看了那兩個小乞兒一眼,眼中是一片無奈的憐憫、憐憫的無奈。
禇天傑愣愣地跪在那兒一動不動,小二叫道:“禇老大!禇老大!……他們走了!”禇天傑“哦”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朝兩個小乞兒看了一眼,輕嘆道:“走吧!”然後三人默默地下了樓,一路向西而行。三人拐過一條弄堂,又徑直向前走,走了許久。前面山腳下一座破屋,有一羣小叫化子正懶洋洋地斜躺在屋門前曬着暖洋洋的日頭。一個眼尖的看見了小路上的仨人,忙叫道:“快起來!快起來!老大回來了!”這幫小化子一聽,“唿啦”一下全爬了起來。當禇天傑到了他們面前時,他們忙大聲道:“祝禇大哥萬壽無疆、多子多福!……”禇天傑只是“嗯”了一聲,便低頭進了屋裡。
這羣小乞丐此時方發覺禇天傑神色不對,內中一個光着頭、頭上還有一大片癩疤的小乞對那個玩蛇的小乞兒道:“蛇哥,是不是你們惹老大生氣了?!”又有一個腳一拐一扭的小乞兒道:“八成是你們被那老頭弄得不行了,丟了大哥的臉……”
那被叫做“蛇哥”的小乞兒一拍胸脯,“哼”了一聲道:“我張天蛇的本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個糟老頭他們算啥,我和鼠弟將他們打得尿滾屁流、流花落水!”原來這玩蛇的小乞兒姓名叫叫做張天蛇,沒事就愛弄蛇來嚇人——他還識得不少字,卻常會將成語亂念一通。
頭上有疤的那位小乞兒嘻嘻哈哈笑道:“得了吧,就憑你們那兩下子,當然是被別人打得‘流尿滾屁’、‘流水落花’了!”
張天蛇旁邊那個玩鼠的小乞兒急道:“你不信?!要不是那糟老兒給錢給我們討饒,我非弄死了他不可!”說着,從腰間掏出一袋東西,拍了拍,只聽得“嘩嘩”一陣響聲。這小乞兒笑道:“沒錯吧?我趙地鼠可不是吃素的!”原來他叫做趙地鼠,怪不得愛玩鼠。
趙地鼠將錢袋伸到那個頭上有癩疤的小乞兒面前,笑眯眯地道:“二癩子,你想要就拿去吧!”這叫二癩子的小乞兒大喜道:“真的?!”剛伸手要接,趙地鼠卻又一下將袋子收了回來,向那個腳有點兒跛的小乞兒道:“四柺子,我若是將錢全給了二癩子,你們會不會答應?”這叫四柺子的小乞兒大聲道:“我們當然不會答應!”其他的小乞兒也都起鬨道:“我們都不答應!”“決不答應!……”
“好,那兄弟們就平分了吧!”趙地鼠嘻嘻笑着,將錢袋兒一拋,袋子落在地上,錢幣兒滾了滿地都是。衆小乞兒一鬨而散,爭先恐後地去搶那些錢幣,不一會兒將那那些幣兒全搶光了。衆人一邊歡天喜地地叫着:“鼠二哥,夠朋友!”一邊各自跑開了。
張天蛇大聲叫道:“二癩子,省着點用,別又一下就弄光了!”趙地鼠也叫道:“四柺子、油嘴巴,可別又去賭!”那幾個小乞兒只應了一聲:“曉得了!”霎時便跑得沒了影兒。
禇天傑的聲音自屋裡傳了出來:“天蛇、地鼠,你們兩個進來……”張天蛇與趙地鼠應了一聲,便一齊進了屋。
這間屋子雖然很破舊,卻倒也寬敞,最難得的是中間竟然還有一口小水池,水還很清澈、明淨。牆邊鋪了幾張牀——幾塊破木板上面隨便丟了些棉絮、破布、乾草之類的東西。左邊和右邊都有一扇小門,裡面放着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什。
禇天傑呆呆地立在水池旁,看見張天蛇和趙地鼠二人進來了方苦笑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啊,真是不知死活……”
張天蛇道:“大哥,那個叫什麼諸葛龍生的小子是什麼人,連你都這樣怕他?!”
禇天傑輕嘆道:“這個人是不能亂說的,更是萬萬惹不得的——像我,雖然在洛陽好似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但他若要我死的話,我也斷難活得了……”
趙地鼠道:“那小子確實挺厲害的!”
禇天傑搖了搖頭道:“他本人固然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他背後還有一股支撐着半個天下的強大勢力——昔年我也曾在這勢力的控制之下,直屬諸葛世家管制,後來才被我師父救出了火坑……”頓了一頓,又道:“我雖沒見過他的面,但也久聞他這個人心高氣傲、殘忍狠毒,我聽小二說你們先前竟當着他的面這樣放肆,若非在那個地方,或者他沒有什麼事的話,可能你們早已死在他的手下了——當時你們若能依我之言向他磕頭賠禮的話,他或許還會放過你們……可如今,他定會派人來殺你們——他是決不會容忍任何人冒犯他的!”
張天蛇急道:“那我們該怎麼辦?!老大,你可得救救我們啊!”
禇天傑苦笑罵道:“你們呀!要不是爲了你們,我也不會氣成這個樣子!”
趙地鼠道:“那大哥有什麼法子?”
“有什麼法子?還能有什麼法子?就算是我師父出山恐怕都保不了你們,你們只有逃!逃到天涯海角!”禇天傑說着,進了左邊那扇小門,不一會兒又出了來,手中捧着一個大包袱。他將包袱打開,只見裡面盡是一些華麗的公子衣物。
禇天傑指着水池道:“你們馬上洗個澡,換了衣物,等天一黑就走——趁諸葛龍生可能還有要事顧不了你們,趕快逃命去罷!”
張天蛇伸了伸舌頭道:“這麼急?!”口中說着,人卻早已脫光了跳進水池裡洗了起來。趙地鼠一言不發地就脫光了衣庫跳了進去。這水池雖不甚寬,卻也容得下他倆人,而且水有齊腰深。
趙地鼠道:“這水咱們洗了澡,還能用來喝啊?”
禇天傑輕罵道:“少說廢話,天色快晚了,早點洗好!”
張天蛇與趙地鼠泡在池子裡,從頭到腳細細地洗了一遍。而後二人爬出來,各自從大包袱裡挑了一套內衣褲穿上。接着張天蛇又穿了一套青色外衣,趙地鼠穿了一套藍色外衣,又各自束了一條金絲腰帶,腳上套了高統網底鞋。禇天傑又爲二人各梳了個高發髻,紮上英雄巾,再戴上了帽子——但見二人俱是眉清目秀、脣紅齒白,儼然是一對玉樹臨風的大家公子哥兒。
禇天傑眼神一亮,“嘖嘖嘖嘖”連聲讚道:“真想不到啊,你們兩個小子竟還是這般標緻的人物!”
張天蛇指着趙地鼠笑道:“鼠弟,我可認不出你了!”趙地鼠也笑道:“蛇哥,我看洛陽四公子可以重新選人,恐怕你要成爲洛陽第一公子了!”張天蛇笑道:“真的麼?!”二人相互說笑了一陣,眼看夜幕已經降臨了。
禇天傑正色道:“事不宜遲,你們馬上就走——包袱裡還有五十兩銀子和一封信,你們南下江南一帶可以帶着這封信去找‘鎮海王’秋快來到夷洲——到了夷洲,你們就沒事了!”
“這就走?!”張天蛇眼圈一紅,“我們可從來沒有離開過老大啊!”趙地鼠的嗓子也啞了:“老大,你要我們可怎麼活下去?!”
禇天傑苦笑道:“大哥又何嘗捨得離開你們?你們還不到一歲時,就是我又當爹又當孃的把你們抱到了這間破屋裡養着,如今你們都這麼大了,又出落得這般人才,你想大哥捨得麼?!”說着,拉了兩人的手道:“從城南的一座小山那裡出去,那裡有個地洞,直通龍丘山——你們馬上走,再遲就會誤事了!”
張天蛇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禇天傑沉吟了一下道:“等我師父重出江湖後,大概不久了——到時候他老人家會着手對付諸葛世家,我會叫人去夷洲接你們的……”
趙地鼠道:“不跟四柺子他們道一聲別?”
禇天傑道:“不用了,快走罷!”
“老大!”張天蛇突地“撲通”一下跪倒在了禇天傑面前,趙地鼠也跟着跪下,二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來抹了一把眼淚,一句話也沒有說。張天蛇揹着包袱,拉着趙地鼠的手,大步向南去了。
望着夜幕漸漸掩去的背影,禇天傑忽地鼻子一酸,眼眶不由溼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