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
未入夜,但天色已陰沉。
八十二天坊市,中央交易大街中心大廣場。
衛山城雖然還在六千多裡外,但魘妖的陰影已經完全籠罩了此地,往日喧囂熱鬧的交易大街,現在已經變得相當的寂靜和蕭條。
商樓、食肆、酒館和湯藝館都沒有幾個人,但中心大廣場卻是人頭涌涌。
大家都在等空中法舟開門納客,好儘快離開這個險地,確保可以安全的到達鹿鳴城。
去鹿鳴城的乘舟符已經從平時兩萬三千飆升到五萬七千下品靈石,但即使是煉氣修士,都要花光積蓄儘早搶到一張。
因爲從此地去安全的大城池鹿鳴城路途太遙遠,御劍飛行太危險。
此時此刻,中心大廣場商運大型空中法舟升降區之中,正停留着六艘大型空中法舟,五艘從此地出發去鹿鳴城,途徑心島城和燕峰城。
另外一艘,則是特意增加的,從此地去那三個抗魘小城池,也即是合稱的三衛城,接送三衛城的修士回去鹿鳴城。
這六艘空中法舟,都是申時中開門納客,然後申時末啓程。
西邊去鹿鳴城方向的那五艘入口處擠滿了修士,東邊去三衛城的那一艘,則除了四個法舟護衛之外,再無他人。
半空之中,不斷有劍光飛來落下,都是落到西邊,但忽然間,有一道劍光西來,落到了東邊。
那是一個金丹初期女修,戴着靈器面紗,又穿着厚厚的靈器法袍,看不出容貌和身形。
此女直接落到舟符亭,說道:“我要一張去三衛城的乘舟符。”
此言一起,衆遭盡皆譁然。
“哈哈,此時竟然有人要去三衛城?”
“腦子進水了不成?這個時候去三衛城做什麼?送死嗎?”
“就是,三衛城現在就只剩下抗魘死士和他們一些不肯走的親人,還有一些商樓食肆等還來不及走的人,她去三衛城做什麼?”
“哈哈,也許是趕着去送死!”
“閉嘴!不要妄言!你竟然忘了家訓,待回到鹿鳴城,必須要重重罰你!”
衆人議論間,又有一道劍光從北方飛來,同樣是落到東邊,是一個樣貌不算很英俊,略顯消瘦的年輕男修,體表偶爾閃現的淡淡靈力顯示,此人只是築基初期。
此人剛一落下,原先那個女修竟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然後閃電般衝到此人的面前,又驚又喜的叫道:“高昂,終於找到你了!”
此人正是高昂,他很是詫異的看着面前那個女修,不解的問道:“前輩,您是?”
那個女修不答,卻是密靈傳音說道:“高昂,是我啊!我是韓文君!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高昂頓時一愣,隨即微微搖頭,忽然身影一閃,從原地消失不見,轉瞬之間再顯現時,已在百餘丈的半空。
韓文君反應過來之時,高昂已經上了千餘丈的高空,她也急忙啓動飛劍追了上去。
但她的速度遠遠不如,幾個眨眼間,高昂在她的視線之中就已經變成了一個白點。
衆人詫異之間,高昂就已經完全消失在遠空。
一小會之後,已經追到幾裡之外的韓文君苦苦一嘆,停在半空,因爲高昂已經出了她的神識探視範圍。
她在半空之中猶豫了很久,眼神變換,似乎十分的猶豫不決。
最後,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我去還是不去?”
“他看見我竟然轉頭就走,半句話都不願意和我說,我跟上去恐怕也沒有辦法勸服他放棄參加抗擊魘妖,那就唯有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邊,與他一起抗擊魘妖!”
“但參與抗擊魘妖,我必然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韓家上百萬年的傳承,現在就只剩下我一根獨苗,我如果死了,那我韓家就徹底斷絕了!我必須要活着,拼盡全力重現我韓家強盛的榮光!”
“但如果不去,就很有可能從此以後與他無緣再見,我這一生就要徹底的心死了!”
“到底去還是不去?”
很久很久之後,韓文君都始終下不了決心。
……
響午。
護靈城。
中央交易大街。
能走的基本都走了,此時還在中央交易大街的修士,除了抗魘死士和他們一些不肯走的親人之外,就是一些還走不了的商樓食館酒館侍應之類。
商樓也差不多都關了門,只有一些食館酒館和湯藝館還在開門營業。
整條長長的中央交易大街都是冷冷清清的,但中心大廣場卻是例外。
中心大廣場雖然也沒有以往那般喧囂,人數也遠不如以往多,但也還算熱鬧。
當然了,基本上都是在等候空中法舟啓程。
爲數不多的一些不是在等候空中法舟的修士,則是廣場邊緣之上的那些散修攤主,以及兩個比較奇怪的修士。
那兩個修士,盤膝坐在廣場邊緣,時不時的看向高空,顯然是在等候什麼人。
若是高昂在此,必然認得這兩人,這兩人正是溫建超和劉明波。
只不過這兩人的境界和之前已大不相同,都已經金丹中期頂峰。
而附近的那些散修攤位也只有寥寥十來個,而且幾乎都是煉氣八九層的修士。
他們一臉的焦急,很有可能就是沒有足夠的靈石購買去鹿鳴城的空中法舟乘舟符,不得不在這種時候都還要來這裡繼續擺攤。
這種混亂的時候,他們可不敢在野外慢慢飛去其它城池。
他們乃是附近野外零星小坊市出身的散修,從來都沒有飛過那麼遠的路,就連燕峰城都沒有去過,哪敢萬里迢迢的飛去鹿鳴城?
但逛攤位的修士卻是一個都沒有,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去逛散修地攤啊?
忽然間,一道劍光從東邊而來,落到了溫建超和劉明波的面前。
是一個金丹後期中年人。
此人對溫建超拱了拱手,相當高興的笑道:“溫道友,三年多不見,你就已經成就金丹中期了,可喜可賀!”
溫建超趕緊站起,拱手道:“葉道友,多謝!今日再見,風采依舊啊。”
“這位是?”那個金丹後期中年人看了一眼劉明波。
溫建超微微笑着介紹:“葉道友,這是鄙人的朋友劉明波,心島城散修。明波,這是鹿鳴城葉家的核心子弟葉承德。”
劉明波隨即站起來,拱手作禮道:“葉道友,幸會。”
“幸會,幸會。”
葉承德並沒有高門子弟慣有的高傲,笑着迴應,然後對溫建超道:“你也是在這裡等候空中法舟啓程?不如我們去調劑一下,坐同一艘一起回去鹿鳴城。”
溫建超搖頭:“哦,我不是在等空中法舟,我不回鹿鳴城。”
“啊?你不回鹿鳴城?這個時候你要去哪?難道留在這裡?”葉承德頓時奇了。
溫建超道:“我們在等一個人,然後一起去衛山城。”
葉承德頓時更驚訝了:“這種時候你還去衛山城?我纔剛剛從那裡過來,魘妖的數量一天比一天多,你去那裡做什麼?太危險了!”
溫建超略略沉思,然後如實答道:“我們要一起去抗擊魘妖。”
這葉承德品性不錯,沒有必要對他隱瞞此事。
“啊?什麼?你要去抗擊魘妖?”葉承德張大了嘴巴,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的。”溫建超點頭,“我們一共七個人,約好了一起去衛山城一起抗擊魘妖。”
“此事當真?”葉承德尤自不信。
溫建超沉聲道:“當真。葉道友,你我相交多年,在這種事情上騙你作甚?”
葉承德這纔信了,皺起了眉頭:“你們七個人,都是什麼境界?有幾個半步元嬰?”
溫建超略有尷尬的撓了撓頭:“我們七人之中,沒有半步元嬰,就我們兩個境界最高,還有三個金丹初期,兩個築基後期。”
“啊?你說什麼?還有兩個築基後期?”
葉承德一臉的無法置信:“你們瘋了!沒有半步元嬰帶隊就已經夠危險了,竟然還有築基後期!你們這麼低的境界竟然就敢去抗擊魘妖,你們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這是去找死啊!”
溫建超微微一笑,沒有回話。
雖然被罵了,但溫建超對葉承德還算了解,也聽得出葉承德的口氣之中的擔憂和關心。
但劉明波卻是忍不住說道:“那得要多高的境界纔算高?金丹算高嗎?金丹也不算高啊,因爲上面還有元嬰,元嬰高嗎?元嬰也不算最高,上面還有化神!”
“如果個個都覺得自己修爲不夠,怕死都不去,關鍵時刻都往後面逃,那最後還是隻有那些抗魘死士和越來越多的魘妖死戰,萬一抗魘死士都死光了呢?就等着被百萬千萬魘妖肆虐我們的家園?好像一千四百多年前一樣?”
葉承德頓時啞口無言,好一會後才苦笑着說道:“劉道友,你說得對,是我懦弱了。”
劉明波對葉承德的印象也不差,笑道:“葉道友,別誤會,我沒有說你懦弱的意思。你和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門大派子弟不同,你很不錯。”
“不,和你們比起來,我就是懦弱了。”葉承德黯然搖頭,然後陷入沉思之中。
他眼中閃現非常難以決斷的猶豫之色,好一會之後才長嘆道:“兩位,請恕我懦弱,我還有兩個兒子要照顧,沒有辦法和你們一起去抗擊魘妖。告辭。”
言罷,拱了拱手,就要轉身離開。
卻又回過頭來,手中多了兩個玉瓶,遞給了溫建超,道:“裡面各有三顆五階上品固神丹,送給你們,也許能夠幫助你們抵抗魘妖的亂神音波。”
“多謝!”溫建超馬上雙手接過。
他可不敢拒絕,因爲對於葉承德這種人,拒絕了就意味着羞辱,甚至等同於在嘲笑葉承德懦弱。
“你們一切小心,好好活下來。”
葉承德低着頭說了一句,暗歎了一聲,然後就飄身離開,匯入人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