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之後,高昂終於基本恢復,緩緩的走出臨時開闢的簡陋洞府。
此時,彎月初升,皎光如玉,夜涼如水。
但高昂卻是一臉茫然,惶然四顧不知所向,喃喃的道:“現在我該去哪裡?”
是啊,此時此刻他該去哪裡?他又有哪裡可去?
鹿鳴城?燕峰城?皆不能去;東方?南方?西方?北方?其實也盡皆十分兇險之地,亦不可去,即使不怕兇險,但他去那些地方能做什麼?
這偌大天地,竟然沒有他能去可去之處。
“去黑巫深淵的妖燕懸崖,現在趕過去應該還可以找到榮三小姐。”好一會之後,高昂才決定了去向。下意識的喃喃自語一句後,他就駕馭起飛劍,快速向黑巫深淵飛去。
諾言終究就是諾言,不管榮三小姐和他的這次交易私底下是什麼居心,但既然他得到了交易的好處又承諾了一起去走任務,此刻能夠兌現承諾就必須有所行動。
在很多人看來,這也許很迂腐甚至很僞善可笑,但高昂的人生也就只剩下這些可憐可笑的堅持了。
他孤獨一人被迫拋妻棄子闖入這殘酷的修真界,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到回家的路,但也不能只爲了找到回家的路就放棄他人生該有的堅持。
黑巫深淵在鹿鳴城的正北方,處於荒漠絕地邊緣地帶和火縫山脈餘脈之中,向北綿延十幾萬裡,有無數高山懸崖峭壁和深淵幽谷,地形奇特險峻。
其中邊緣區域曾有兩個人類中型城池,但已經在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那次魘妖大獸潮之中被魘妖攻破,城中人類死傷無數,城池也因此一直荒廢,如今只有極少數冒險者居住其中。
妖燕懸崖則主要在黑巫深淵的內圍邊緣區域,是一些三千丈以上的懸崖峭壁。
高昂此時要飛到此地,就要向西北方向飛越三萬六千多裡,並且經過其中一座廢棄城池。當然了,若是從正北門直線去妖燕懸崖則近了很多,一萬餘里。
十一天之後,高昂來到了那座廢棄城池殘破的城牆之上。
城牆雖然殘破不堪,但依然巍峨挺立在荒蕪的谷地之上,綿延幾千裡,從此就能夠看出這座城池的規模至少方圓四千裡,裡面居住的人口恐怕在兩千萬以上。
傳聞當年城破之後,能夠逃出生天的只有區區一萬多修爲足夠強的修士,其餘人類盡皆葬身妖獸之腹。
兩千多萬人同時被妖獸吞噬這等情景何等可怕?高昂想到這點就忍不住頭皮一陣發麻,心中也一陣悲涼,他長長嘆息一聲,然後就驟然降落,準備進入殘破的城中。
這裡離黑巫深淵的內圍區域不算太遠,此時也已經入夜,繼續趕路並不明智,必須找個地方潛藏起來,收斂身上靈力氣息,休養一夜待明日才繼續趕路。
就在半空之際,他習慣性的謹慎,延伸神識探視城內,很快就皺起眉頭微微驚訝道:“竟然是那個瀛洲一點紅?他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此刻離他八里左右的一個殘破宮殿之中正有一場戰鬥,其中一方恰好他認識,乃是他曾經在燕峰城外偶遇的瀛洲一點紅。
瀛洲一點紅的對手是四個築基後期的黑衣人,那四個黑衣人三個成品字形在地面,一個駕馭飛劍在頭頂,牢牢的圍困着瀛洲一點紅全力攻擊。
他們都控制着一面很類似的黑色極品靈器盾,放大長方一丈有餘,配合得非常嫺熟的圍着瀛洲一點紅連續不斷的轉圈,既保護了自己又牢牢的將瀛洲一點紅困了起來。同時,他們又都控制着一口極品飛劍,交織成縝密的劍網,不斷攻擊瀛洲一點紅的各大要害。
還有更厲害的是,他們還聯手催動了一面黑沉沉的布幡,長方兩丈左右,布幡上不斷洶涌出黑色濃霧並不斷髮出淒厲恐怖的嚎叫聲,籠罩在瀛洲一點紅的頭頂之上,不斷侵襲着瀛洲一點紅的神識,顯然這是一面魂攻類的攝魂幡。
如此周密而又犀利的攻擊,但凡換成其他普通築基中期修士,恐怕支撐不了十息就會隕落,但瀛洲一點紅乃是優秀築基中期,攻擊和防禦都在極品靈器層次,所以才勉強支撐下來。
只不過瀛洲一點紅終究境界低一層又以寡敵衆,不但無法攻破對方的防禦,他的神識在攝魂幡的不斷侵襲下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靈力也因爲一直不停的全力催動靈力甲快速消耗,現在已經剩下不到兩成,如果沒有什麼強大底牌可以突然爆發,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修士的靈力一旦少於三成,就很容易出現運轉不靈的突發情況,所以說瀛洲一點紅現在危在旦夕毫不爲過。
高昂也明白這點,所以毫不遲疑,馬上就再次駕馭起飛劍,全速衝刺趕了過去。
不管基於什麼樣的理由,瀛洲一點紅都總算幫助過他,此刻看見瀛洲一點紅落難,他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高昂如此全速御劍,靈力氣息自然激盪出去,很快就被打鬥雙方發現,但他們都已經全力以赴,所以對高昂突然出現也無可奈何。
七八里的距離很快就到,高昂也不廢話,馬上就釋放靈力膜護衛全身,施展出“神清如冰”,身形一閃,衝入攝魂幡那令無數修士十分畏懼的污穢黑霧之中,然後伸出手掌狠狠一拍,嘭的一聲悶響,竟然就將攝魂幡直接拍落地上,徹底切斷了那四個黑衣人對攝魂幡的神識控制,攝魂幡當然也就失去了效用。
不過高昂的動作也就到此爲止,隨即他就抽身離開那四個黑衣人的包圍圈,拱手說道:“四位前輩,這位道友曾對晚輩有恩,還請暫時罷手,待晚輩瞭解其中緣由之後再做定論可好?若是過錯在他,我們儘量彌補如何?若是他的過錯大到該死的程度,晚輩就不會再插手此事。”
那四個黑衣人看見高昂竟然如此輕易突破他們的包圍圈並降服攝魂幡,心中盡皆驚懼,當然不敢對高昂動手,其中一人伸手召回攝魂幡,然後低喝一聲:“走!”隨即駕馭飛劍帶着另外三人迅速的飛走了。
這四人竟然十分乾脆,知道敵不過高昂,話都不多說一句,轉眼間就遠遠的飛走了。
瀛洲一點紅現在狀態很差,也無法阻攔,對高昂點了點頭後,就地盤膝而坐,拿出幾顆靈丹吞服,開始療傷和恢復。
高昂當然也不會阻攔那四個黑衣人離去,他只是單純想保住瀛洲一點紅的性命而已,他又不知道那四個黑衣人是好是壞,更不清楚雙方因何而鬥,所以他連攝魂幡都沒有強奪。
攝魂幡雖然是陰修類武器,但並不百分百就是邪惡,如果用妖獸魂進行煉製,成器之後,也只是攝取壞人惡人或者妖獸的魂魄,則就未必一定是邪惡之物了。
其實陰修在上古時期就是巫修的一支,所用的攝魂幡招魂鈴等等就都是用妖獸魂煉製,並且專門用來在抵抗獸潮之時大面積的對付妖獸,並不是邪惡之物,只是後來巫修的傳承徹底斷絕,陰修的路子也越走越歪,攝魂幡之類纔會變得臭名昭著。
在高昂看來,器物基本都是死的,沒有什麼好壞正邪之分,使用它的人才有。
在無法確定人的好壞之下,他沒有權利僅憑攝魂幡是陰修類武器就對那個四個黑衣人痛下殺手。
雖然瀛洲一點紅對他有恩,但他卻不能因此就毫無條件的站在瀛洲一點紅那一邊。
他也不去打擾瀛洲一點紅,走到三十多丈外也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瀛洲一點紅才結束了休養,站了起來。
此時月已半空,月光也明亮了很多,四周的景物變得清晰可見,遠處隱約有千刃峭壁聳立,又有連綿的巨樹森林,近處殘破但巍峨的城牆似乎從天際遠處的黑幕之中鑽出,像遠古巨蟒一般猛然爬到眼前,再近一點,則是各種殘破的宮殿樓宇,淹沒在樹木和雜草叢生之中,一片末日的滄桑和淒涼。
就在這種背景之下,一襲白衣、絕世顏容的瀛洲一點紅揹着長劍就好像標槍一般佇立在斷瓦殘垣之中,這等身姿風采高昂看了都忍不住有點妒忌,這纔是主角應有的模樣。
不過瀛洲一點紅也只是稍稍站了幾息,就馬上走到高昂面前鞠躬然後拱手說道:“道友,多謝救命之恩,在下項十七,請教道友高姓大名。”
高昂趕緊站起來拱手道:“救命之恩不敢當,只是回報閣下當日之恩而已。在下高昂。”正色說完這幾句之後,高昂又忍不住微微笑道:“項兄,你這名字有點普通,還真不如瀛洲一點紅來得好聽和響亮。”
項十七冷酷的面上也露出笑容道:“我在海外孤島瀛洲長大,瀛洲一點紅只不過是我無聊時隨便起的外號而已,對其他人使用罷了,高兄弟對我有救命之恩,當然得說真名。項十七雖然普通,但再普通也畢竟是師父起的,那就必須一直用下去。”
高昂繼續笑道:“項兄,你看起來這麼冷傲的人,竟然有耐心和我解說這些,看來你對我的印象不錯,說說,那天你是不是特意來幫我?”
項十七搖了搖頭:“當然不是。心湖三鷹爲惡已久,在燕峰城外劫殺了數百個無辜煉氣散修,我證實他們的惡行之後就一直跟隨他們,準備到城外無人區就取他們性命,只是剛好碰到你而已。”
高昂微微愣了一下才道:“難道你是一個俠客,專門懲惡揚善?”
項十七有點神秘的一笑,反問道:“你覺得呢?”
高昂抽了抽嘴角,嗮道:“我只是覺得好奇而已,你不說就算了。”
項十七又道:“你若是想知道我真正的底細,拜入我門,馬上就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高昂擺了擺手,說道:“沒興趣。”他現在一身的麻煩,還是孤身一人方便。
項十七顯然對高昂的興趣很大,繼續說道:“高兄弟,我看你剛纔的行事方式就很符合我師父的脾性,只要你願意,我回去和師父細細說一說你的行爲,師父一定會同意收你爲弟子。”
高昂趕緊道:“打住,我真沒興趣。你還是說說剛纔那四個黑衣人什麼回事吧。”
項十七見高昂真沒興趣,也沒有繼續糾纏,正色道:“那四人是邪惡陰修,專門抓散修去練功,我追蹤他們很久了,好不容易纔在這裡追上他們。”
高昂苦笑:“我說項兄,你懲惡揚善是好事,但也得掂量一下自身的安全啊,你一個人就敢硬剛他們四個築基後期,這不是找死嗎?”
項十七卻是毫不畏懼的說道:“我輩修士就是要不斷的將自己逼入絕境,這纔有可能不斷突破,否則不如將自己關在洞府裡一直等死。”
“好吧,你的修道之路確實很厲害。”高昂只好讚歎了一句,然後問道:“那你有沒有查到那四個人的老巢在哪裡?他們只有四個人還是還有其他人?”
相對於項十七,高昂反而對剛纔那四個黑人更有興趣,因爲他從那四個黑衣人身上感受到了很多煞氣和殘魂怨念纏繞的氣息,那必須是殺過很多人才可能有這種氣息。
項十七沉吟了一下,然後道:“我還沒有找到他們的老巢,當然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隻有四個人。只不過我倒是聽他們好幾次非常虔誠的祈禱:‘合靈共魂,與汝同生;血脈相連,永登極樂’,似乎是同一個教派中人,就是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教派。”
“合靈共魂,與汝同生;血脈相連,永登極樂?”高昂微微皺起了眉頭,嘴裡唸了幾遍這句話,但最終也無法完全確定這句話的意思,只好道:“這的確好像什麼教派的口號,這修真界裡有類似的教派嗎?”
項十七搖頭:“沒聽說過。”
高昂此刻分身無術,也就沒有心思繼續深究此此事,於是道:“算了,此事以後再說吧。項兄,你現在準備如何?回燕峰城嗎?”
項十七的臉色又恢復了慣常的冷酷,淡淡的道:“不回燕峰城,我要繼續追下去。”
“你現在這個狀態還繼續追?”
高昂當即就是滯了一下,不過他也知道項十七這種人在這方面可能比他都還要頑固,只好苦笑道:“小心一點,這裡有兩顆五階中品固神丹,你拿去,應該能夠幫助你抵抗那面攝魂幡。”隨即拿出一個玉瓶遞給了項十七。
現在丹道式微,五階中品固神丹這種很難煉製的特效丹藥數量逐漸稀少,市面上基本已經沒有外售,只有少量出現在拍賣會上,那兩顆五階中品固神丹乃是他通過洪家平的關係才從大德通買到的,他也只買到了四顆,防備無法施展“神清如冰”之時使用。
“好,多謝!告辭。”項十七雖然勇猛,用絕境作爲磨練,但也不迂腐,接過玉瓶,拿出一個儲物袋拋給了高昂,然後就駕馭起飛劍,在清亮的月色之中飄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