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土散了，天空的灰霾更重了。在她驚愕的回眸中，天帝的身體微微顫抖。叱魄刀徑直掉在腳邊，他的嘴角滲出鮮紅的血，胸口有道血痕，上面縈繞着聖瀝泉的氣息。
不尊落在一邊，笑容鬼魅，身體被聖瀝泉的力量反噬，右手虎口已經撕裂，鮮血緩慢淌落，無法癒合。
這個老人的背影有點眼熟……辛月牙不由大叫一聲：“您就是上次天劫樓外的老爺爺？！”
天帝淺笑不語，所謂的大神，也會受傷會難過。聖瀝泉的力量來自卿伢，準確的說來自道玄天尊，所以受傷無法避免，也無法自行癒合。
回想天劫樓外那一次，她束手無策，是一個老人家的出現，幫她成功闖進天劫樓。難道從那時候開始，天帝就留意起了自己。不然在自己有麻煩的時候，他怎麼可能及時挺身而出。
黃昏將至，似血殘陽，連風都放慢了腳步和呼吸。
不尊站在原地，夕陽餘暉拉長身影，在臉上投下陰暗，看不清表情。聖瀝泉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可怕，只是一點點傷口，就能無限擴散，痛得難以喘息。要不是被天帝逼急了，他不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
“老東西，你也會受傷啊，哈哈……天帝啊，高高在上的天帝啊，竟如此不堪一擊！”
不堪一擊？的確，剛纔的分神，竟破壞了自己萬年不敗的神話。可是孩子，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天空那道氣息逼近了，不安更加沉重。天帝揮袍震碎傷口上聖瀝泉的傷害，瞬移到不尊身邊，抓住他的手想將他帶走。
不尊還是抗拒，再次使用聖瀝泉的力量，冷冷隔絕開天帝。太過逞強使用聖瀝泉，右手的傷口擴散，粉碎整個右臂。他忍着劇痛依舊猖狂的仰天大笑，轉瞬間來到辛月牙身邊，抓起她就要回三木山。
感覺天帝又要阻攔，他再次舉起聖瀝泉，冷冷的說道：“據說這玩意仙魔不擋，就算殺不了你，也能讓你不能動彈！”
天帝停住了，不是懼怕聖瀝泉的傷害，而是不尊淌着鮮血低垂的右手。他本爲了救他而來，可沒想到他對自己的憎恨嫌隙這麼深，一再莽撞使用聖瀝泉的力量。
“老東西你聽着，我不尊只是個生活在骯髒裡的雜碎，和你沒半點關係！如果你還要糾纏不放，那別怪我玉石俱焚！”
“孩子……”
他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清心寡慾，斷絕了七情六慾，心硬如鐵，不會再有凡人之心。可看着叛逆歇斯底里的不尊，他感覺到身體深處某個地方在隱隱作痛，嘴角不由又滲出了鮮血。
可是一切由不得不尊胡鬧了，假設道玄天尊來了，一切都太遲了。他深知道玄天尊鐵面無私，不會因爲不尊和自己的關係而放過他。要他真的落到道玄天尊手裡，下場只有一個……
孩子，我不能再讓你犯錯了，也不能再當一個什麼也做不了的父親……
“混沌！”
叱魄刀畢竟是天帝的神器，只有在他手中，才能發揮最大的力量。
被靈力束縛的不尊仇恨的瞪着天帝，這個讓他恨了幾千年的父親。只是和天帝的力量相比，他完全像個孩子，不堪一擊。
下一秒，天帝召喚出自己的護體，將天尊送離這裡。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個光球，天帝佇立良久，忽然想起還有個小傢伙在。不着痕跡的收起叱魄刀，轉身帶着徐徐清風向辛月牙走去。
小丫頭比上次相見時憔悴了，可想而知自己的兒子對她做了怎樣的事情。他正幫辛月牙解除封印的時候，驚訝的發現她的影子回來了。而且影子裡似乎有個生命在活動，調皮的清澈的，讓他不由淺淺一笑。
封印解除了，辛月牙下意識舉動是揉着痠麻的雙腿。剛纔被他們父子倆當球一樣扔來扔去，顛得她頭暈眼花眼冒金星，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用力深呼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發現天帝還是看着那個不尊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眉頭深鎖。她不知道他把不尊送到哪裡去了，不過就不尊這種人，肯定會殺回來。
磨難終究不會結束……
“老爺爺——”
“丫頭，上次在天界，是我的不對。只是我沒想到，天池真君會做出這種事情。幸好你無恙，不然我虧欠於你——”
辛月牙憨憨笑了幾聲，眼前這個老者，怎麼看都是讓人溫暖的那種。難以想象他會有不尊這種兒子，更加難以想象他爲了保護自己的兒子，花了多少心血，卻始終難以得到他的原諒。
也許除了啞奴，天帝還偷偷爲不尊做過很多事情。只是不尊被仇恨矇蔽了雙眼，難以自拔的活在恨和絕望裡……
“老爺爺，其實您一直知道不尊做的事情，爲什麼還要……”
她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大神的世界她從來不懂。
天帝原地盤膝坐下，捋着白鬚迎風淺笑，眼眸在夜色中緩緩沉澱。
“我雖是天帝，但也是個父親，一個不稱職的父親……那一年我下了趟凡間，本想看看凡人是否還過着顛沛流離孤苦無依的生活，那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女子。我知道她是妖，但她很善良。我雖活了萬萬年，本早該斷了七情六慾，可還是墜進了愛情的陷阱裡……後來我回到仙界，繼續當起了三界之主。也是後來我才知道，那女子懷了我的孩子……可是我是天帝啊，三界的表率，豈能如此胡來——唉，丫頭，你問我既然早就知道，爲何不阻止？在那孩子眼裡，我一直是個狠心又不負責任的父親。我唯一能做的是，遠遠看着他長大。當千年前他在那個叫花川海的地方，遠遠看着卿伢的時候，我也在遠遠的觀望他。當時我有私心，想將卿伢許配給他，彌補我對他的虧欠……”
辛月牙腦袋轟然巨響，不經大腦的吼出一句：“你這麼做還能是三界表率，是萬人敬仰依賴的天帝嗎！”
天帝滿臉慚愧的點點頭，笑容一點點殆盡，語調越來越悲傷無奈：“當時的我是個卑劣的小人，知道卿伢和幽蘭白帝湛無涯相戀，惹出一系列風波後，竟想用這個威脅她，讓她放棄湛無涯和我的孩子在一起。卿伢拒絕了，她寧可揹負背叛仙界的罪惡，還是選擇和湛無涯在一起。所以那天，諸神圍剿卿伢的時候，我沒有出現。我就坐在天帝的寶座上，看着她被他們逼死，看着湛無涯抱着她的屍體放聲痛哭，接下來的仙魔大戰，讓我心力交瘁，更加無愧見人……丫頭，是不是像我這種大神，就該斷了七情六慾，拋去俗世塵埃，安安靜靜的待在天上當世人信仰？爲什麼我感覺我活的萬萬年是白活的……爲什麼我的心還會痛，我還會難過不安……”
“那是因爲你還有一顆凡人心……凡人心很好啊，又愛又恨，有血有肉。要真的是那種不管一切只坐天上冷冰冰的大仙，那歲月對你們纔是種折磨——”
天帝詫異的看向辛月牙，沒想到這個看似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卻說出了他最不敢承認的事情。凡人總想要不老不死，可是他們這種活得太久的大神，卻漸漸麻木，開始害怕悠悠歲月……
天黑了，莫名的寒冷席捲全身。這段時間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她一時承受不了，差點瘋掉傻掉。還好，只要看着巫雲殿的方向，想着心裡那個他，再艱難也會過去……她相信，只要還活着，一切苦難都會過去，幸福就在不遠處的拐角等着自己。
一道光束直接打在他們身上，相比辛月牙的詫異，天帝卻看向不尊消失的方向，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心裡想着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希望那個孩子在那個地方能找到自我，不要再錯下去。
道玄天尊駕馭着仙鶴緩緩落地，慈祥笑容依舊。辛月牙開心的揮着雙手跑過去，視線猛得瞥見從仙鶴身後走出來的那抹身影，他雙眼泛着淚光，深情不殆的看着自己，微微張開了雙手。
“西子爵！”
她投入了他的懷抱，忍不住淚流滿面。他溫柔的輕聲安慰，看到她一切還好，懸着的心也終於能放下了。
“大白癡，我們的孩子沒了，嗚嗚……”
他有些心痛，卻更心痛她的難過，將她抱緊，溫柔的安慰：“沒事，一個沒了，我們可以再生一個，誰叫我們還年輕呢，多的是時間~”
她又氣又想笑，發現天帝和道玄天尊正看着自己，頓時嬌羞的捏了下西子爵，示意他不要胡說八道。
他卻笑得更加肆無忌憚，看着滿天星辰，以及懷裡失而復得的她，呼吸顫抖着。
“只要你還在我身邊，一切都無所謂。我照顧你這個孩子已經夠累了，不需要其他搗蛋鬼了——”
“不是還有平……”
她突然噤若寒蟬，安靜的靠在他的懷裡。她都忘記平朔已經死了，就死在了自己身邊。他應該很難過，卻還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她發誓，以後要更加愛西子爵，也要學着照顧他。像平朔還在的時候一樣……
這時道玄天尊拉着天帝到一邊，用餘光打量了他幾秒，捋着白鬚呵呵一笑，意味深長的說：“老友，我們似乎有筆帳還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