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日月,歲近不知年。
八年的時間猶如白駒過隙,崑崙山中清修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皆是那般單調而乏味,無甚波瀾。
一日夜晚,月上中天,景廷派中的弟子已經歇息了。
而住在松溪口的兩位真人卻尚未休息,都湊在書房裡討論派中的事物,以及一些雜事。
這時,一個黑影在兩位真人所住的宅院匆匆而過,道英真人立覺不對,趕忙示意道和真人噤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朋友?
敵人?
兩位真人皆是疑惑不解。
黑影來到書房門前,艱難地拿起門環,扣了扣門。
“咣~~咣~~”
那敲門聲很是緩慢,就如同遲暮的老者一般。
這般倒是令屋中兩人感到奇怪,這黑影竟然敲了門,難道是友?
“誰?”
道英真人警惕地問道。
“咳咳咳...我。”
黑影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傷,一開口便忍不住咳了起來。發出了一個沙啞而滄桑的聲音,很像是沉重的金屬兵器因爲拿不起而放在地上拖着走的聲音。
但即使聲音便成了這樣,仍然可以辨別。
聽聞聲音,道和真人知是故人來,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書房門前準備開門。
但剛剛走到門前,卻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梅花香氣,心中暗道不妙。
即將碰到門栓的手,卻又頓住,回頭望了一眼道英真人,滿眼憂慮。
道英真人接收到那樣一個充滿憂慮的眼神,心中也暗覺不妙,但仍然示意道和真人開門迎人。
道和真人打開門,一張和死人一樣蒼白的臉,就驀地出現在眼前。
這黑影竟然是曲老九!
按常理來說,曲老九要來找他倆,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進來,哪怕不是以景廷派弟子的身份。
爲什麼要穿着夜行服呢?
還是在夜深人靜之時?
難不成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發生了意外?
看到來人是曲老九,道英真人便知出了大事。立刻迎了上來,和道和真人一同扶着曲老九進屋。但那一股梅花香氣卻因爲靠得近了,而愈發濃郁起來,令人皺眉。
與此同時,道和真人謹慎地瞧了瞧有沒有人發現,最後把門緊緊關閉。
“老九,你這是怎麼了?”
看着曲老九這副樣子,架着曲老九的道英真人趕忙問道。
可是,還沒走幾步,曲老九就已經沒有力氣了,一下子將全部重量倒在了道英真人的身上。
結果就是,兩人都來不及站好,一同摔倒在地。
“掌掌掌門師兄,我快不行了。”
曲老九說話都特別費力。
“你究竟怎麼了?”
看到曲老九吃力的樣子,道英真人心急如焚,抱着曲老九狠命搖晃。
“我中了...中了...梅花......七心絕命釘...”
曲老九斷斷續續說出了自己所中的招數。
什麼?!
梅花七心絕命釘!!!
道英真人暗自心驚,臉色立刻灰暗下來。
這梅花七心絕命釘可是蓉薴一派的獨門暗器,老九怎麼中了這種毒釘呢?拿過曲老九的手臂,一診脈,嚇得道英真人差一點兒,把曲老九的手一下子揮開。
天吶!
中釘纔不到兩個時辰!
毒素就已經侵入心脈了!
恐怕已經是回天乏術了...
這蓉薴派的獨門暗器,果然厲害!
但是,曲老九究竟是什麼地方得罪到蓉薴派了?怎會遭到如此毒手?難道是老九發現了什麼?而這發現的東西,卻也是蓉薴派想要得到的,纔會如此無情?難道是...?
想到此處,道英真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老九,你怎麼會得罪到蓉薴派的人了?”
道英真人雖然心中已經暗暗有了計較,但還是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師兄,我...我...呃!”
還沒把話說完,曲老九就已經斷氣了。
“霍雲度,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
道英真人見到曲老九就在自己的懷裡斷了氣,瞬間目眥盡裂,老淚縱橫,哭天搶地。
“師兄,你節哀啊!”
道和真人知道,此刻的道英真人,根本無法釋懷曲老九的死。曲老九是他們幾個師兄弟中最小的師弟,也是道英真人最親近的一個師弟,情同手足。
然而,現在曲老九卻突然暴斃,而且還是在道英真人懷中。
你讓道英真人如何能夠釋懷?
而且原因尚且不明,這真是......
道英真人顫抖地拉開曲老九的衣襟,梅花七心絕命釘留在曲老九身上的傷痕,就那樣直挺挺的出現在道英真人眼前。這更是讓道英真人無法接受,撲在曲老九的身上,痛哭欲絕,肝腸寸斷......
梅花七心絕命釘,此乃蓉薴一派的獨門暗器。此釘非彼釘,是一種用來發射的暗器,它並非是金屬製成的釘,而是梅花的花瓣。這花瓣上留有特製的毒藥,能夠快速入侵被釘者心脈,也是因此,幾乎中釘者無一生還。
此釘由七枚染了毒的梅花花瓣組成,發射者須瞄準被釘者的膻中穴,同時將七枚染毒花瓣發出。
此釘會在中釘者的膻中穴上留下一個狀似梅花的黑色印記,而且,中釘者還會身帶梅花香氣。
真是一個既狠辣又柔美的招數!
許是難過夠了,道英真人終於停止哭泣,直起腰來,臉上還掛着淚珠。
“師弟,讓老九在尚明堂好好休息吧!”
道英真人頹然道。
“師兄,這恐怕不行吧?”
道和真人是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再讓道英真人的心上,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但是,有件事不得不提啊!
尚明堂是安葬景廷派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一座高塔,按死前所在門派當中的位置,確定安放於高塔的哪一層。
但是,若非本門弟子或是被逐出門派的弟子,統統不予安放。
“爲何!”
聽到道和真人說不行,道英真人驀地轉過頭來,緊緊盯着道和真人,眼神中充滿了濃濃的殺意。
“師兄,你莫不是氣糊塗了?早在四十年前,那時的九師弟意氣風發,執意離開門派,下山還俗。當時師父已經把師弟的名字從《景廷系譜》中劃去了,也是自那時起,師弟便不再是景廷一派的人了。如此這般,怎麼能讓師弟安眠於尚明堂呢?”
道和真人本不想提及舊事,惹得道英真人傷心難過,可是他說的也是事實啊!
“那...那...就破一次例吧!我們九個師兄弟,老九都尚且如此,現在恐怕就只剩下你我了。要是讓老九曝屍荒野,他一個人在陰曹地府,該多孤單啊!若是在尚明堂的話,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再次見到老九,見到其他師弟們,這樣我們九個人也能團聚了。師弟,你說是嗎?”
道英真人知道道和真人說的,全部都是事實。但是現在的他,滿心悲傷,只想能夠利用掌門手中的特權,滿足自己的一點點兒私心。
“那好吧。”
道和真人看到道英真人那令人心痛的眼神,還能說什麼呢?
“這件事就不要驚動門派中專司儀制的蓮淨閣的執事弟子了,由你親自料理吧。”
道英真人做了最後的囑咐。
“是,師弟先行一步,準備相關事宜。”
道和真人作了一揖。
“去吧。”
道英真人嘆了一口氣。
道和真人領命之後,就離開了,末了還很眷戀地看了曲老九一眼,關上了門。
畢竟,曾經也是同門師弟,又怎會在自己師弟慘遭橫禍的時候,不傷心呢?
待到道和真人走遠之後,道英真人便開始在曲老九的身上搜尋起來,看樣子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物什。
他可不信,曲老九會莫名奇妙被蓉薴派的人追殺!
終於讓道英真人找到了,在曲老九的束袖裡藏着一個硬硬的,圓滾滾的傢伙兒。
這一發現讓道英真人立刻來了精神。
拆了束袖,一個翠綠色的玉雕竹筒,立刻就掉了出來。
見到這個玉雕竹筒,道英真人的眼睛裡,滿是欣喜若狂。
警惕地拿過竹筒,收進懷中,然後將束袖復原,做完這一切,道英真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翌日,天還沒亮,道英真人和道和真人就找了一處沒有人煙的地方,將曲老九處理了之後,帶着曲老九的骨灰,回到景廷派尚明堂安放。
自安放過後,道英真人就沉默不語。和道和真人走在一起的時候,活像一團行屍走肉,這不免讓道和真人有些擔心。
“師兄,你...”
道和真人遲疑地說道。
“...”
道英真人仍是沉默不語。
“師兄,莫要爲了此事,如此傷懷。人之生老病死是世間常態,何必如此傷懷?氣壞了身子該如何是好啊?門派還需要你啊!”
道和真人攔住了還在低着頭,漫無目的往前走的道英真人,開口規勸。
“...我老了,其實門派已經不需要我了。現在有江兒在,一切不都挺好的嗎?”
道英真人似乎一晚上的時間,就讓他老了好幾歲。
以前,還是一個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門派掌門人,現在和那些生活在街頭巷尾,等待着死亡臨近的普通老頭沒有任何區別。
道英真人或許是真的無心和道和真人理論,繞過道和真人的阻攔,離開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沒有任何人見到過道英真人,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