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門外隔着開門的華茵公主,遙遙望着裡面白衣銀髮的無極聖尊,她想那個問題大約也不需要問了,答案早就顯而易見的。
她不願信燕丘所說的話,但事實就是如此,華茵公主每一次到祝家來看她,總是坐不了多一會兒就告辭了,然後便是來了他這裡。
她們之間又有多熟呢,不過才相識幾天,何需得天天來探望,只是沒什麼人知道她與無極聖尊相識,來了這邊又怕被熟人撞上不好解釋,所以打着來探望她的名義,實則是來見無極聖尊的旎。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就在這裡說吧。”祝一夕站在門外,說道。
“對,就該這麼幹,不能給他面子。”燕丘讚賞道,看着她忤逆無極聖尊,亓琞又氣又不得不忍着的樣子,實在心情爽快鞅。
華茵公主看着她,又回頭看了看裡面的無極聖尊,側身讓了路道,“祝姑娘,有事還是進來再說吧。”
“公主不用覺得緊張,你與聖尊相識的事我早就知道,不必對我遮掩。”祝一夕直言道。
他想,如今之所以不讓外人知道他們兩人相識,那是因爲龍三公主沒有重歸神位,而神域中人與凡人是不得有私情的,不然此刻她早就該尊稱一聲師孃了。
現在看出來這一切的,也只有她和飛林兩個人罷了。
華茵公主微微側目看了眼無極聖尊,方纔道,“抱歉,不得已瞞了你們。”
“放心,我也不會告訴別人。”祝一夕瞥了一眼,華茵公主頭上的碧璽釵,道,“我只是來歸還東西的。”
她說着,解下了手上的碧璽珠串,只怕她這珠串也不過是給人家作髮釵,剩下的雜物罷了。
無極聖尊看着她們動作,目光微緊,“祝一夕,你當玉闕宮是什麼地方,你來就能來,走就能走”
“當年入師門,也並非我願,我已經說過,不再爲玉闕宮的弟子,這是聖尊所贈之物,如今原壁奉還,至於其它的東西,尚在玉闕宮。”祝一夕說着,將碧璽珠串交給了門口的華茵公主。
亓琞看着執意不肯進來說話的女子,面泛薄怒,原以爲她是來低頭認錯,不願再繼續這門婚事,哪知是要還回他給的所有東西,徹底與玉闕宮斷絕干係。
他知道她介意華茵公主的事,卻不想會介意到如此牴觸。
華茵公主隱約從師徒兩人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意思,勸說道,“祝姑娘,聖尊一直很擔心你,有什麼話同你師父好好說,不要置一時之氣。”
“我要說的,都說過了,今日過了只是爲了還回這碧璽珠串,也請聖尊高擡貴手,不要插手我的婚嫁之事。”祝一夕看着裡面的人,目光堅定而決絕,他怎麼可能選她,怎麼可能放棄龍三公主而選她。
她這個卑微的凡人,從動心喜歡上睥睨三界的無極聖尊,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不會有結果,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沉浸於其中。
華茵公主拿着她遞來的串珠,一時有些尷尬,回到院內,將東西放到院中的石桌上道,“我先回去了。”
她何嘗看不出,祝一夕對於她那份若有若無的牴觸,同樣身爲女子,又何嘗看不出她看着他眼中的那份深情。
可是,她也猜不透,聖尊對於這個徒弟,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
華茵公主離開,便只剩下了隔門相望的師徒兩人,一個不願出來,一個不肯進去。
“剛纔來時的膽子呢,你就直接問他,有你沒她,有她沒你,麻利地讓他選一個,有那麼困難嗎”燕丘恨鐵不成鋼,那麼好的機會在那裡,她竟然開不了口了。
祝一夕沉默不語,沒有同無極聖尊說話,也沒有回答燕丘的話。
無極聖尊舉步走到了石桌邊上,拿起了碧璽珠串看了看,猶還記得她當時收到時欣喜不已的樣子,現在她竟都要還回來了。
他走至門口,卻並沒有因爲她的一再忤逆而嚴詞訓斥,耐着性子問道,,“要離開玉闕宮,只是因爲我反對你們的婚事”
“我沒有想離開玉闕宮,可是聖尊不願准許這門婚事,唯有如此。”祝一夕說道,再沒有以往面對他時的笑靨如花。
“爲師未曾有過要逐你出玉闕宮的想法,可到底是什麼緣故,你就非走不可了,別說是因爲與西陵太子的婚約,你沒那麼喜歡他。”無極聖尊定定地看着她澄澈的眸子,清晰地看着她眼底涌現的悲痛,心頭微緊,“師父
不希望你這麼爲難自己。”
她在爲難自己,同樣也在爲難他,她心裡真正想要,卻是他不能給的,可是他卻又放不了手讓她離開,這對於她是不公平的,可他也斷不能看着她與西陵曄成婚。
“我沒有爲難自己,我只是給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她說着,眼底涌現出點點淚光,“我不想回玉闕宮了,那個地方讓我太難過了。”
那裡曾給了她最快樂最幸福的生活,她曾以爲那樣的生活能一直屬於她,一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後,可是那個人要回來了,她會更來越多出現在那裡,會一點一點奪走他,而她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去阻止。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一切沒有發生之前,遠離那個地方,將來發生的時候,她看不到,聽不到,想來也不會那麼痛苦煎熬。
亓琞看着眼中搖搖欲墜的眼淚,訝然問道,“我和飛林,待你不好”
“聖尊師父,你真正想留在身邊的人,是華茵公主,而不是我。”她微微仰頭,滿含淚水的眼睛看着他,“而真正應該留在你身邊的,也是她,我是多餘的。”
“你不是多餘的,你是師父很珍視的人。”亓琞擡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鄭重說道。
祝一夕扯出一絲笑,卻滿是苦澀,她是他很珍視的徒弟,卻不是他心上的那一個。
可是,人就是那麼貪心的,她原想着只做他的徒弟,在他身邊永遠相伴,可喜歡得越多,就變得越貪心了,她漸漸希望他的心裡也有她,最後容不得他心上有別的人。
然而,這世間哪來的那麼多兩情相悅呢,她喜歡他,可卻無法讓他也對她是同樣的喜歡,她不恨華茵公主的存在,她只是很難過,很難過。
她遇到他,竟如此晚,晚了千年的時光。
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與別的女子相愛相守,她看不得將來會發生的一切,所能做的只能遠離他們罷了。
“聖尊師父,我最後一次求你,放我走吧。”
她說罷,決然轉身,快步如風地離開,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飛林從外面回來,迎面撞上匆匆離去的她,回來見無極聖尊站在門口,問道,“她來認錯了”
“她何錯之有,錯的是我。”無極聖尊緊握着手中碧璽珠串,嘆息道。
飛林奇怪地看了看他,明明一向執正法度,決斷分明,怎麼偏偏在祝一夕的事情上,就這麼難以取捨了,這實在不是無極聖尊的行事風格。
“那她不是來認錯的,來幹什麼的,還是要成親”
亓琞沒有說話,卻也默認了他的猜測。
“咱們一堆正事等着辦呢,還有兩顆舍利天珠下落不明,現在盡耗在她這婚事上了。”飛林唉聲嘆氣地抱怨起來。
“你去祝一夕手裡,要到那封信,過幾日送華茵離開,然後帶着信去一趟西海龍宮,有那封信應該能去見到姚青黛。”無極聖尊說着,轉身回了院內。
飛林微怔,又問道,“那祝一夕呢”
“我會看着辦。”亓琞道。
他給她機會自己做選擇,但若最終她還是執意不肯回頭,他只能讓這場婚事無法繼續下去。
“那你怎麼辦”飛林頗有些好奇地問道,卻被冷冷瞟了一眼,於是不敢再去多問了。
次日,祝一夕由西陵曄親自接進了宮中住下,祝家人去樓空。
皇后爲了方便照顧,將她安置在了自己寢宮的雍華殿,吩咐過去照顧的也都是與祝一夕熟識的宮人,花楚無處可去,也就跟着她一起住進宮裡來了,皇后和崔嬤嬤送來的吃食,她沒什麼胃口吃,於是全便宜了花楚。
“祝姐姐,西陵師兄來看你了。”花楚坐在窗臺上,遠遠看着過來的人,扭頭朝她道。
果真,不一會兒功夫,西陵曄就已經到了雍華殿。
“花楚,嬤嬤說做了糕點,讓你過去取一下。”
“我去,我去。”花楚一聽,從窗臺上翻下來,一溜煙就跑出去了。
祝一夕看了眼來人,道,“什麼事,還要把花楚支開才能說。”
西陵曄坐下,不緊不慢地沏了茶,道,“到大婚已經沒幾天的時間了,你現在後悔離開
,還來得及。”
“你希望我後悔”祝一夕反問道。
“我希望你過得開心快樂。”西陵曄誠懇地道。
即便她現在說要嫁給他,可是這些天他沒有再在她臉上看到一絲笑容,他誠然希望她選擇的是她,但那是在她喜歡他的前提下,可是如今這樁婚事,他是遂了心願了,可是她不開心,就算大婚之後,她也一樣不會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祝一夕捧着杯子,低眉看着杯中的茶水,說道。
“我從來不想在我們的婚事上逼迫你什麼,但也希望你做出你真正想要的選擇,一旦大婚之後,你再想後悔也不會再有機會了。”西陵曄說道,他們的婚事一旦完成,就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而是與朝堂,與整個西陵都密切相關。
她的未來,就只能在這宮裡,與他一起守着西陵的江山大業。
祝一夕沉默不語,燕丘已經忍不住開始數落了,“西陵曄這傢伙腦子被門擠了嗎,都這時候了說這樣的屁話,先前沒說嫁給他的時候,他緊追着不放,這都要成親了,又來說你別後悔,非得讓你跟無極聖尊跑了才心甘嗎”
現在祝一夕跟無極聖尊要斷絕師徒關係,要和他成親了,他不關起門來偷着樂,還來慫恿她去選擇無極聖尊,枉他這麼久以來一直幫他撮合,幫他說好話。
“祝一夕,那天過去你都看到了,這你看到的就那麼點,這你沒看到的時候,兩人指不定多親近呢,你就別去自討苦吃,看人家兩口子恩恩愛愛了。”燕丘道。
時至如今,她也沒有怎麼把三世書的預言放在心上,可是他三世書在輪迴塔記載一切生靈的過往,絕對不可能出了錯,她自己不信,可他卻不得不信。
反正,離無極聖尊遠一點,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我沒想過後悔,如果這婚事,你不想辦的話可以同皇后娘娘取消。”祝一夕道,不管這樁婚事能不能成,她也不會再回玉闕宮了。
西陵曄看着了無波瀾的面色,沉默了良久道,“那麼,你記清楚了,我給過你機會做選擇,大婚之前你走了,我不會追究,也不會讓父皇和母后追究下去,但到了大婚之後,你就只能西陵的太子妃,這一輩子只能在我身邊,即便你後悔再想走,我也不會放你。”
祝一夕擡眸瞟了他一眼,道,“當我被嚇大的”
也許關於玉闕宮的一切她需要很久才能忘,甚至這一生都無法忘卻,但她既已做了選擇,便不會再回頭。
西陵曄失笑,看着眼前的人道,“六年前,我是做夢也不會想到,今天我竟然想取你了。”
“是啊,那時候某人說,除非自己瞎了眼纔會跟我成親的。”祝一夕抿了口茶,挑眉笑語道。
時間總是能改變太多的東西,那些以爲自己會永遠堅持的,都會隨着時間的過去而漸漸改變,所以隨着將來的時光流逝,他大約也能放下此刻心中所牽掛的人和事吧。
大婚的前一夜,她在雍華殿一夜未入眠,天還未亮崔嬤嬤和婠婠便帶着宮人過來侍侯她梳妝,原以爲自己真的能平靜應對一切,可看着鏡中錦衣華服,兼容濃豔的自己,依舊有些心慌意亂,習慣性攥着那個裝彩娃的荷包。
她怕他會來破壞這樁婚事,卻又隱隱希望他會來,那樣的話是不是代表她在他心中,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位置,並不是全然沒有一絲情意。
崔嬤嬤放下鳳冠上的珠玉流蘇,將繡着龍鳳呈祥的蓋頭蓋在了鳳冠之上,道,“太子妃,太子那邊儀禮已經開始了,待吉時一到就過來接您了。”
“我還以爲皇兄這輩子都不會肯娶你呢,沒想到兜兜轉轉六年,你還是要當我嫂子了。”西陵婠婠在一旁,看着盛妝待嫁的祝一夕,笑語說道。
祝一夕緊緊攥着手中的荷包,沉默着沒有言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緊張些什麼。
有歡快喜慶的禮樂之聲,隱約傳到了雍華宮,她斂目深了深氣,靜靜地等待着。
然而,待到吉時,西陵曄一行人來到雍華殿之時,半晌不見有人送新娘子出來,幾人疾步進了殿中,只見西陵婠婠和崔嬤嬤昏睡在殿中,而祝一夕早已沒了蹤影。
“婠婠,婠婠,一夕她人呢”西陵曄叫醒西陵婠婠,焦急地詢問道。
西陵婠婠幽幽醒轉,看了看周圍,“發生什麼事了”
“一夕呢,她不是和你們在一起”
“她剛剛明明”她指了指梳妝檯前,那裡卻已經空無一人,“方纔她還坐在那裡的。”
西陵曄冷冷側頭望向與花楚站在一起的飛林,這麼多人的宮裡,這麼無聲無息能把她帶走的人,除了無極聖尊還能有誰。
若是她自己要走,他自然不會攔着,可是她自己並沒有要離開,卻是無極聖尊強行將人帶走,此事他絕不會就此罷休。
華世鈞和花楚幾人也跟着看向飛林,無聲質問他無極聖尊的去向。
“都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我把人劫走的。”飛林一臉無辜,到昨天他都沒動靜,他還以爲他真打算放手,讓祝一夕和西陵太子成親,何曾想到他在這個時候會強行把人給擄走了。
堂堂的無極聖尊,竟在人大婚之日來搶親,這搶的還是西陵當朝太子的太子妃,這傳出去玉闕宮還有何臉面立足。
題外話很快就要大甜了,倒追啊,成親啊,都會滾滾而來噠,後天大後天會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