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來得比往年還要早,也令周離有些措手不及,衣服全溼透之後,他也只好先回房間換衣服。
就在空空蕩蕩的房間裡,他翻開行李箱,找到一套嶄新的衣服,忍不住感嘆——老闆姐姐的心思確實比自己細膩,就連換洗的衣服都幫自己準備了兩套……而且箱底還塞了一打新內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真是貼心到讓人受寵若驚。
只不過,周離在脫下外套之後,舉起那一件新的襯衫,沉默了半天之後,卻依舊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他無奈嘆氣,扭頭看着空無一人的椅子上:“你這樣看着我……真的好麼?”
就在周離的視界中,一名清秀的少女正坐在那裡,眼神無辜。
雖然看起來絲毫沒有質感,像是半透明的幻影,但她毫無疑問的是存在於那裡的。
哼着有些模糊的曲調,符秀側頭悄悄的看着周離溼透的襯衫下已經顯露出輪廓的上身。
被獨自封閉在夢境之中沉睡了七年,雖然符秀屢次嘗試着想要通過自己的能力和別人溝通,但每一次都以失敗而告終。
不知道爲何,符秀對其他人來說,就像是兩個不同波段的電臺一樣,完全觀測不到。而符秀只能孤單的旁觀着這個世界的變化,不論發生了什麼,都無法對這個世界造成絲毫的影響。
直到周離無意之中以‘世界樹’的能力強行將她的意識拉扯到和自己相同的‘波段’之後。才得以見到這個已經寂寞了七年的少女。
只不過,其他人似乎也依舊無法察覺到周離身旁這個又蹦又跳、而且還扮鬼臉嚇唬人的姑娘。周離也不忍心在她好不容易有人可以說說話的時候,將她拋下。
所以。只好默認她跟在自己的身後——雖然在周離沒有允許之前,她就在周離身後跟了好久了……現在想起來,頗有附身的冤魂一樣的感覺啊。
只不過,不論怎麼看符秀都不像是那種出場自帶滲人BGM和綠色光芒的醜陋惡鬼,更像是一個有些話嘮的小姑娘——雖然她年齡和周離差不多一般大,但周離卻總是下意識的當她是個小孩子。
至於話嘮。這個也可以原諒,畢竟被強制沉默了七年,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個能夠說話的人,不論是誰也想要多說兩句的。
只是現在周離擔心的是。符秀在這七年裡……似乎進化出一些很奇怪的愛好啊。
比如現在。
周離一臉嚴肅的看着椅子上準備用眼角餘光觀賞‘脫衣秀’的少女:“一般別人換衣服的時候,應該要回避一下吧?至少也要背過頭。”
“誒?差點忘記了……”
符秀似乎有些沮喪,擡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真是不知道她口中的‘差點忘記’是指‘差點忘記不能看’還是指‘差點忘記周離已經能發現自己在旁邊看’了。
兩者差別雖然微妙,但是含義卻各不相同啊。
雖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她還是習慣性的嘟噥着:“不讓看我就不看咯,反正已經看得差不多了……”
周離的臉**了一下,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就這麼不知不覺的被別人看光了?
不過至少先趁着她捂住眼睛的時候先把衣服換了,周離思索了一下之後。終於還是提起衣服走進衛生間,順便把門從裡面關上。
這令悄悄從指頭縫裡看着的符秀有些略微失望的發出了微弱的嘆息。
五分鐘後,重新還好衣服的周離保持着嚴肅的神情,坐在少女的對面。爲了迴避剛纔的尷尬,他決定選一個嚴肅的話題:“說說你的能力吧,我記得是叫做,‘旁觀者’?”
“‘旁觀者’是我在第一階段的時候,別人給起的名字。其實嚴格的來說,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旁觀了。”
符秀回答道。擡起手探向周離的額頭,指尖微微的按在周離的眉心上。毫無重量的幻影觸碰額頭,周離卻找不到任何的實感;但正是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縷微弱的銀色光芒從從符秀的手指上延伸而出。
光芒彷彿是一道繩結一般,連接在自己和符秀之間。
緊接着,他就聽到了來自心中的聲音:咳咳,喂?喂?試音,試音……
周離愣了一下,很快就在心中回覆到:“我聽得到……這是什麼?”
“心靈鏈接,我起的名字。”符秀略微有些驚詫的語氣傳來:“你適應得好快,我以爲你還要學習半天呢。”
“看起來很簡單啊,應該用不到那麼長的時間吧。”
周離微微的閉起眼睛,適應着這一種全新的溝通方式,很快,他就學會了怎麼發送圖像和音樂還有影像片段了。
於是,兩個人的鏈接中迴響起了洪亮的歌聲:“再見,再見,相會在太平間……”
“不是’太平間‘,是‘彩屏前’!”符秀惱怒的指出周離的謬誤:“況且我一點都不像鬼吧?我的身體還在醫院活得好好的呢……”
越說,她的聲音就越小,就連她都感覺自己有點像,忍不住沮喪的低下頭。
周離看着她無精打采的樣子,像極了盧弱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雖然觸手之處空無一物,但說實話也挺有趣的。
發現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的符秀一眨眼就飄了老遠,不小心鑽進牆裡,然後從牆裡冒出頭:“不準摸!”
剛剛還說你不像鬼呢……現在這個恐怖片氣氛十足的POSS又是用着什麼樣的心情擺出來的啊!
周離心中默默的腹誹。小心謹慎的保證這句話沒有通過心靈鏈接讓符秀聽到,只是學着她剛纔的樣子聳肩:“不摸就不摸好咯。”
“哼……”符秀氣鼓鼓的又飄回來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周離玩心頗盛的拉着符秀試驗着這種能力,‘靈魂視角’在全力展開的時候。周離能夠如同符秀一樣的暫時以靈體的摸樣出現,只是必須呆在符秀周圍纔可以。
然後,在酒店的房間裡**的狗男女們就遭了秧,在辦事兒正緊要的關頭,周離從牆裡鑽出來,用心靈鏈接在他們的耳邊播放起了各種陰森的配音。還有尖叫的女聲、小孩兒的笑聲……
周離必須承認,這樣雖然不大像話,但是蠻好玩的。
只不過,周離的行動卻在魏宰的房間周圍受到了阻撓。不知道爲何,靈體的行動在魏宰的附近似乎舉步維艱。周離感覺自己越接近魏宰,空氣就彷彿越來越沉重、粘稠.
到最後,從空氣觸感從粘稠的流體變成岩石,無法寸進一步。
一圈又一圈的微弱白色光芒從魏宰的腳下中如同光環一般的釋放而出,在碰到人的身體之後,就會掀起微弱的漣漪,反饋回來。
這或許就是魏宰那種能夠察覺到他人情緒的能力的原理,只不過,周離現在才發現。魏宰的能力釋放類型竟然不是常見的感知型,而是界域型!
他的能力似乎無時不刻的在周身形成一個巨大的場,在這個場內,所有的情緒反應都能夠通過雷達一樣的光芒漣漪察覺到。而周離距離中心越接近,便越能夠感覺到這個‘場’對其他‘魂靈共鳴系’能力的排斥。
就連平日裡符秀在碰到魏宰的時候,也只能跑得遠遠的,要不然就會被魏宰毫無所覺的‘推’着走。
不過,‘靈魂視角’的應用雖然受到了阻礙,但是符秀表示。心靈鏈接的力量應該不會受到影響,前提是魏宰願意接收。
都已經是半夜了,周離也沒打算去打擾沉睡的魏宰,打算過段時間把具體的情況給他講一下,就這樣再一次回到房間裡。
本來他還打算去扮鬼嚇陶特一跳的,只不過在他的房間外覺感覺到一陣如同被鎖定一樣的危機,還有兩道從隱約白色霧氣中傳來的森冷視線。
彷彿周離再踏前一步,就會受到它們的攻擊。
‘冥府守衛’可是貨真價實的半靈體鍊金傀儡,而且擁有極高的智能,要不然傳說之中怎麼會爲阿努比斯看守冥界的門戶呢?
只不過,在靈體的視線中,原本平日看不到形體的冥界守衛卻顯化爲兩團模糊的霧氣,隱約能夠從其中看到那一張猙獰的狼頭面具,還有極強的能量反應,就連它們佩戴的兩把一長一短的腰刀都是好貨色,看起來老頭兒確實在它們的身上下了心血和本錢。
嚇不到人的周離興致缺缺的回到房間裡,繼續飄着玩,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問道:“話說回來,你的能力覆蓋範圍能夠多遠啊?”
在他的旁邊,符秀有些苦惱的思索起來,良久之後搖頭:“靈魂視角沒試過極限範圍,從這裡到上陽應該沒有關係吧?”
“從這裡,到上陽?”
周離愣住了:“你確定?”
符秀反問道:“要不然我這一段時間怎麼能跟在你後面?”
“那現在能麼?”
周離激動之下握住了符秀的手,第一次感覺到少女雙手的冰涼。
不是他太激動,是符秀的能力範圍實在是太嚇人了,就算是第三階段,但是能夠從中海輻射到上陽,這也是相當了不起的超長距離了。
有些略微不大適應這樣的親密接觸,符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幸好是半透明的靈體,不大顯眼——只是微微的點頭:“有座標的話,立刻就能去。你試着回想一下,我找找看。”
周離閉上眼睛,認真回想,下一瞬間,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來到熟悉的上陽街頭,而且直接出現在車水馬龍之中。
一輛疾馳的機車穿過周離的身體,令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的他嚇了一跳,但是很快。他就眼前一花,被扯回中海的房間之中。
在他的旁邊。符秀的靈體喘息着,就連虛幻的身影都透明瞭不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起,我第一次試着帶人,沒有想到消耗這麼大。”
“沒關係,你不要緊吧?”
周離看着神情萎靡了許多的符秀,有些擔憂的問道。
符秀睜開滿是睏倦的眼神,無精打采的回答道:“沒事。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然後,她就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拖着沉重腳步。趴在周離的牀上,還沒過幾秒鐘,就已經徹底陷入沉睡了……
“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失去了能力的維持,周離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呆呆的看着在自己牀上熟睡的少女。
這個時候周離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喂!你不是沒有質量,穿牆跟玩的一樣麼?怎麼能夠躺在牀上不掉下去啊?
而且,最重要是,這是我的牀在對吧!
周離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看着牀上熟睡,毫不設防的少女。神情嚴峻的思索了半天之後,毅然起身,抱起自己的被子,回到客廳裡的沙發上睡去了。
所以說,莫名其妙帶着一個看起來很像是附身厲鬼的女孩子回家果然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吧?
至少平時自己不用睡沙發。
……
時間重新回到九點三十分。
夜色漸深,雨水從漆黑的雲層中細密的落下,灑落在漸漸喧囂或者沉寂下去的城市。
當城市的一角進入夜生活的時候,更多地方的燈光卻在漸漸的暗淡下去,在雨水的潑灑之下。越發的寒冷。
就在漸漸沉寂下去的街道上,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從深夜之中無聲的駛來,車燈關閉,彷彿一條在暗夜裡悄然而至的蟒蛇。
車門無聲的被推開,一隻皮靴踩在積蓄的水泊上,泛起了一圈漣漪。
神色愜意的中年男人長着一張普通的臉,如果要勉強去形容的話,實在沒有任何特徵或者辭藻能夠去準確的描述他的面容和身形。
不高又不矮,不瘦也不胖,就算是他和另外一個人站在面前仔細分辨的話,可能也沒有人能夠找出區別兩者的特徵。
總而言之,這個人長得很奇怪。
“先生,我們就在這裡等着麼?”司機坐在駕駛席上低聲的問:“已經有很多人注意到我們的動向了。”
悠閒的靠在車身上,看起來沒有任何特種的亞裔男人微微的搖頭:“隨他們咯,你也不用在意,就當我們出來是吃夜宵好了。”
“先生,我可以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啊,難道你不能大發慈悲安慰一下我麼?”
“好吧。”‘普通人’無奈的攤手,轉身彎腰,叼着菸捲的面孔對着身後搖下的車窗,看着司機竭力隱藏着惶恐的神情,頓時笑了起來:“別緊張,武藏,你如果戰死的話,那位快要死掉的現人神陛下會送你到伊邪那美那裡去的。”
他的語氣中,似乎對那位天.皇陛下並不如何尊崇,也對神靈沒有任何敬畏,倘若信者聽到了他的胡言亂語,想必會惱怒吧?
而司機只是愣了一下,表情微妙的變換着,直到最後,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大不了……就是死麼?”
“對啊。”‘普通人’點頭,繼續靠在車窗上,從嘴角摘下點燃之後就沒有怎麼吸過的菸捲:“我們要面對的可是那位單人橫掃‘稻荷神社’、‘零課’,全日本能力者的女王殿下——‘耶夢伽德’……殺掉我們這兩個土雞瓦狗,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簡單的一件事情了。要知道那可是敢用基金會的標誌來當做自己稱號的危險能力者啊。”
或許是早已經對最糟糕的後果有了心理準備,司機沉默的吞着吐沫不說話了。而靠在車身上,‘普通人’彷彿無所事事一樣,夾着菸捲,擡頭看着漆黑的天空,絲毫不在意落在身上的雨水。
“你看,我早說過日本這麼搞會越來越衰,結果‘內閣’那羣死政治家就喜歡專門帶着一億國民往着死路上走……搞得現在出個門,**後面都光明正大的跟着這麼多監視者。”
‘普通人’像是發牢騷一樣的對着街角的黑暗抱怨道:“本大爺我好歹是一級武官啊!你們這羣混蛋給點面子好不好。是不是我出來撒泡尿你們都要搞一張‘盜撮癡漢.桃色激熱’的光盤出來啊!”
就在街角的各個黑暗裡,監視者們未曾有絲毫的迴應。就算是明白自己已經暴露,也未曾離開。
這裡可是中海。他們有着足夠強大的後盾和力量來進行任何的行動,又何必在意日本一個已經被打殘了的能力者結社?
如果監視者是有些浮躁的新人,說不定還會在端着望遠鏡的時候嘟噥兩句‘半夜出勤也不容易,你大爺的給我配合一點的話’吧?
可惜,現在,無人迴應。彷彿那裡根本沒有任何人存在。
‘普通人’發泄完畢,似乎早就預料到這種狀況,只是無所謂的笑了兩聲,繼續靠在車身上。吸着菸捲,擡頭看着一無所有的天空。彷彿他只是呆在使館裡閒極無聊,出來逛街而已。
滴答……
角落裡傳來了隱約的滴水聲,彷彿無聲的腳步。
“你說那倆小日本究竟在搞啥?”
在黑暗中的一輛車裡,一名監視者一邊吃着包子,一邊對着旁邊的同伴抱怨:“知道自己被監視,就乖乖呆在使館裡好了,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和諧?結果非要半夜出來瞎**跑……”
旁邊較爲年長的人微微聳肩:“就當出來吃夜宵了。”
說着,他將望遠鏡塞進同伴的手裡。搶過了他懷裡的包子:“給我倆,最近不能空肚子熬夜,容易胃疼。”
滴答……
腳步漸行漸近。
無聲的,漸漸灑落的細雨似乎也緩緩的凝固了起來,在擴散的寒冷中渲染出一絲絲寒霜的白,越發緩慢的飄落,最後融化在水泊裡。
很快,道路上就結了一層薄薄的霜化,隱約的白色從黑暗中泛起、擴散。它們很快就在雨水的潑灑之中塑造出一片屬於自己的領地。
纖薄到極點的霜華從大地之上擴散,沿着牆壁向上生長,層層疊疊,折射着絢麗的光。
就在車裡,監視者啃着包子,就在忽然之間,聽到牙齒上發來的脆弱呻吟:嘎嘣……
疑惑之間,他低下頭,看着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一層纖薄冰霜所覆蓋,還抓着一個包子的手掌已經失去知覺。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的半身不知不覺已經被層層冰霜所覆蓋,無聲之際已經墜入牢籠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他維持着最後的神智,喉嚨裡發出最後的呻吟,隨即被冰霜所覆蓋。就在陷入黑暗之前,他終於聽到來自身旁同伴的顫慄低語。
“魔女,耶夢……伽德……”
緊接着,黑暗襲來。
無聲之中,天空中落下的細雨停止,寒冷將雨水轉化成懸掛在空中的層層冰霜,世界上的一切都彷彿在着無法察覺、但是卻又寒冷到極限的霜華之中冰封。
直到最後,唯一能夠活動的人只剩下靠在車身上‘普通人’,直到此刻,他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丟下了早就熄滅的菸捲。
帶着莊重嚴肅的神色,他後退一步,向着黑暗中彎下腰,雙膝跪地,雙手伏地,神情恭敬的低下了頭:
“初次見面,‘耶夢伽德’殿下,我的名字叫做津田廣助,是我向您發出了聯繫的信號,這一次……我帶來了土御門家族的誠意。”
一道純白的霜痕在大地之上蔓延拓展,所過之處一層層繁複的花紋從凝結的雨水之中盛開,如同繁花。
就在他的面前,隨着清脆的腳步聲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皮靴,它的主人彷彿就站在那裡,漠然的俯視着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明明是這個寒冷得像是極地的地方,可是津田廣助的額頭上卻滲出細密的汗水,他不敢擡起頭去看,但是卻能夠察覺到身前宛如漩渦一般靜謐旋轉的死亡寒潮……那是泄露一絲餘波便足矣令自己徹底封凍其中的可怕力量。
艱難的鼓起勇氣,他再一次開口:“請您至少給我一次機會,只要一次就夠了!”
此刻。那個嬉笑的‘普通人’——津田廣助的面容上只有不懼死亡的沉靜,閉上眼睛。他的頭垂得更低,靜靜的等待。
直到片刻之後。一個清冷的女聲從他的頭頂響起,漠然而冰冷:“讓我聽聽看,剛剛被我徹底修理了一遍的‘稻荷神社’前任當主,究竟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
此刻,稱號爲‘耶夢伽德’——環繞世界中庭之蛇的‘魔女’發出了允諾的聲音,然後傾聽着腳下螻蟻的哀鳴。
“晴美殿下願爲您奉上忠誠。只懇求您幫她重振土御門家族的榮光。”
無聲的,那一雙俯瞰他的眼神露出了一絲戲謔的笑意,冰冷的雨傘從那一隻修長而白皙的手掌中落下,輕輕的點在津田廣助的脖子上。
凝結着冰霜的雨傘尖端就像是來自死神的指尖。在津田廣助的脖頸之上留下了擴散的驚悚冰涼。
“讓我猜猜看,究竟是什麼,能夠令因我而顏面大失,因我而被廢黷的土御門家大小姐,現在竟然又毫不講武士道尊嚴的跪在我的面前,請求我的幫助?”
“殿下此言謬矣,土御門家族從不曾出任武士,何來武士尊嚴?
自三代以前,‘高天原元老會’就開始打壓土御門家,倘若不是小姐。土御門家已經在日本無任何容身之處。
出任‘稻荷神社’的當主乃是‘高天原元老會’爲了把持土御門家血脈的陰謀,能夠託殿下的福解脫束縛,乃是上善,何來仇怨之有?
只不過,小姐已經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那羣瘋子只會把所有人都帶進深淵。我們不能束手待斃,唯有奮起反抗,而土御門家在國內孤立無援,故此希望能夠得到殿下的善意和友誼。
只要殿下點頭。土御門家不會吝嗇任何的誠意……以上這些,是小姐交託給在下的原話。”
津田廣助跪在地上,語氣絲毫不曾紊亂的解說道,並挽起袖管,露出了手臂上的刻痕——那是傳承自土御門家族千年歷史的符咒,就算是到了今天已經失去意義,卻不是一般人能夠仿冒出來的。
僅此一點,便可以證明他本人是土御門家族的死士。
自安倍晴明伊始,其子嗣便秘密的傳承着來自亞空間的強大生物——妖狐的血脈,更擁有着秘密傳承的符文,能夠從亞空間中召喚出十二隻被稱爲‘式神’的強大生物。
僅憑如此,便足以維持土御門家族在連番打擊之下屹立不倒。只可惜,千年的風雨飄搖,曾經掌控日本陰陽道的強大家族也已經淪落到瀕臨毀滅的境地。
就連其最後的子嗣也被控制在日本二戰之後所成立的能力者結社‘高天原元老會’之中,變成傀儡,代替他們去承受外界的風雨和暗殺,到最後,自身的血脈也將被徹底掠奪。
屆時,土御門家族將蕩然無存。
到了現在,那一位今年才十七歲的大小姐已經顧不得其他了,哪怕是飲鴆止渴,向那個可怕的女人‘耶夢伽德’求援也在所不惜。
低頭看着腳下的津田廣助,那個踩在層層霜華之上的年輕女人彷彿看到了那個倔強的丫頭片子。
就算是這些年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武裝力量‘零課’被自己隨手之間摧毀,家族的神社被狂暴的力量推翻,也依舊會咬着牙,倔強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握緊腰間的佩刀。
怒視着敵人一步步走上前來,白皙的五指繃起的青色的筋,就算是明知以卵擊石,也死死的握着自己最後的尊嚴不放。
“這是她的想法麼?”
被人稱爲‘耶夢伽德’的女人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說道:“難道,你們不覺得有些天真點了麼?我可是從來都不喜歡何人講條件的。”
那種聲音雖然輕柔,但是卻彷彿有着彷彿雷霆轟鳴一般的威嚴和凌厲,令津田廣助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緊閉的雙眼之中,眼瞳已經失神的擴散開來。
津田廣助深深的低下頭,感覺到雨水化作凍結的冰霜,從後頸流進了西裝裡,覆蓋去全身:
“不識禮數,觸怒殿下,全是在下的錯誤,在下願意代替小姐承受您的憤怒。就算是身死,也絕無”
“原來如此。”
‘耶夢伽德’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忠心的狗啊……”
津田廣助低着頭,沉默不語,等待着最後的回答。
良久之後,愉悅的笑聲從寂靜的深夜之中響起,‘耶夢伽德’用手中的雨傘輕輕的點了點他的肩膀,低聲說道:
“回去告訴那個小丫頭片子,我答應她了,但是,她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津田廣助如蒙大赦的擡起頭,神色狂喜,緊接着又在刺骨的冰寒鎮壓之下發現自己險些逾越,不敢再去看那一雙漠然而冷厲的雙眼,連忙低下頭,不顧額頭撞在地上,留下一道鮮紅的印子。
在擴散的寒冷中,他嘶啞的迴應:“土御門家族會傾力滿足殿下任何要求!”
“別急着許諾,現在還不是時候呢……”
‘耶夢伽德’擡起頭,仰望着黑色的夜空:“不過,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事情吧?”
說着,她提起自己的雨傘,漆黑的傘幕從她的十指之間緩緩的展開,撐起了天空中重新落下的雪色冰霜。
無聲的到來,無聲的離開,唯一證明她曾經來過的,只有在風中漸漸消融的白色霜華,還有如夢初醒的司機,以及角落中恐懼不已的監視者。
行走在驚蟄的細雨之中,她撐着黑色的雨傘,彷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魂靈,和一個淋着雨狼狽狂奔的年輕男人擦肩而過。
彷彿是錯覺一樣,她的腳步停頓了一瞬間,視線看向那個年輕男人身後本應該空無一人的空氣,彷彿那裡有着什麼奇怪的東西一樣。
“LI,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就在她的袖口之中,一條純白色的纖細小蛇緩緩的探出了腦袋,吐着蛇信。仰頭看着她的神情,有些疑惑的在她的心中發出了稚嫩聲音:“你在生氣麼?”
“沒什麼。”Li停下了腳步,扭頭望着雨幕之中那個狼狽奔跑的年輕男人,微微的搖頭:“只是看起來,有一個傢伙又辦了一件蠢事兒。”
她低聲呢喃着,露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不過,至少還不壞。”
“聽不明白,可以吃麼?”半靈的白蛇發出了低聲的細語:“如果Li生氣的話,我就把他吃掉。”
“不能吃。”
它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被一根修長手指彈了一下,頓時覺得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
“唯獨他你不能吃。”Li用一根手指安撫着有些委屈的靈魂之蛇,低聲說道:“走吧,我不想讓錢女士等我們太長時間。”
說着,她重新舉起了有些偏斜的雨傘,向前邁動腳步。
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她在漆黑的夜色中消失了。RS